梁實秋是聞一多在清華與美國時的同學好友,抗戰前又為青島大學的同事。對聞的回憶,許多與其同時代的人,往往夾雜黨派色彩與即興發揮的渲染成分,甚至如吳晗在狂呼一些空洞的口號之中夾雜著過多的個人成見與政治成分。而梁實秋的回憶無疑是所有公開發表的文章中,最具理性與符合常情的珍貴曆史文獻,其價值不可低估。
1899年出生的聞一多,於1912年自湖北浠水考入清華學堂讀書,這年他13歲。聞的同班同學羅隆基後來曾開玩笑自詡說:“九年清華,三趕校長。”聞一多聽後說:“那算什麼?我在清華前後各留一年,一共十年。”[6]聞入學前沒有讀過英文,在清華頭一年功課不及格被留級一次。留級後的聞一多被編入了1921級,又稱辛酉級,與原本低一級的羅隆基成了同級同學。五四運動爆發之際,雖然位居城內的北大是策源地,但坐落在郊外的清華緊跟而上,成為積極參與的中堅力量。清華的學生領袖最初為陳長桐,此人有清楚的頭腦和天然的領袖魅力,後來被聞一多同班的羅隆基取而代之,羅成了清華的新一代學生領袖。羅氏思維敏捷,辯才無礙,而且善於縱橫捭闔,風頭極健,是個天生搞政治當政客的人物。聞一多雖熱心運動,卻不是公開的領袖,所做的大都是撰寫通電、宣言,製作標語等文書類的工作。那時的聞一多身上還多帶有湖北鄉巴佬的氣息,不善演說,易於激動,在情緒緊張時滿臉漲得通紅,如同茶壺倒餃子——肚裏有貨,就是倒不出來。學校當局出於政府及各方麵的壓力,對學生在運動中的所作所為越來越感到不滿,時任清華校長的張煜全在一次學生集會中,下令關閉電燈,欲派人強行驅散學生,眾人並不理會,點燃早已準備的蠟燭繼續開會。有幾個望風放哨的學生突然發現會場外有幾個形跡可疑的人,遂一擁而上當場捉捕,經盤問方知是校方特意請來準備彈壓學生的特務人員。——此事盡管有些蹊蹺,但還是引起了學生眾怒並引發了驅趕校長的風潮。張煜全走後,又來了一個金邦正,學生不滿,再趕,再走。外交部派來的第三位校長羅忠詒,尚未到任,就有消息傳入清華園,說此人吸食鴉片,不務正業,屬政客與街頭小混混兒之類。於是輿論嘩然,清華學生公開表示反對,羅忠詒未能走馬上任即已去職。在短短的幾年內,清華三易校長,其情形在教育界實不多見。本來清華學生在校學習八年就可畢業“放洋”,但是1921年6月3日,北洋政府派兵鎮壓以馬敘倫為首的北京八校教授索薪鬥爭,並毆打索薪代表,遂演成“六三”慘案。麵對被胡適稱為“馬夷初帶著大家亂跑,跑向地獄裏去”的悲劇,北京市學聯決議全市罷課,以示反抗。羅隆基、聞一多等29名辛酉級畢業班學生堅持罷課而拒絕參加出洋前的大考,結果被校方分別給予自請退學的處分,一年後根據悔過表現方得以赴美。故羅隆基有了“九年清華,三趕校長”的自詡,同時也有了聞一多清華十年的特例。
1922年2月,聞一多屈服於家庭壓力,極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地回到湖北浠水巴河鎮望天湖畔的聞家鋪子村,與鄰村一位姨妹高孝貞小姐結婚。高氏出身鄉村小官僚之家,自小在家鄉小環境裏長大,所受教育不多,粗通文字,但陳腐朽舊的封建禮教卻被強灌了不少,從既要“孝”又要“貞”的名字上,即看出為其取名者的苦心與所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思想文化錘煉。一個月後,聞一多獨身一人返回清華,在自己與梁實秋等人創辦的“清華文學社”裏繼續過他的單身詩人生活。時已與聞成為詩友的梁實秋回憶說:“一多對他的婚姻不願多談,但是朋友們都知道那是怎樣的一般經驗。”[7]半年後的7月16日,聞一多與羅隆基等辛酉級被迫留級的29名清華學生,登上了駛往美國的輪船,開始了“放洋”生涯。
抵美後,聞進入芝加哥美術學院開始接受傳統的西洋美術教育。一年後,又到珂泉大學、紐約藝術學院等院校轉了一圈,所學專業仍是美術,但更多精力卻放在詩歌的學習與創作之中,其間有《憶菊》《洗衣曲》《七子之歌》等詩歌與詩集《紅燭》在國內問世,引起青年人的追捧,從而奠定了其在現代詩壇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