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由於此前台灣學者翟誌成一針見血地點中了黃延複、張源潛在文章中故意刪除朱自清日記有關馮友蘭記載的暗穴,在這次絕地反擊中,張源潛感到既無臉麵又不好繼續對此視而不見,隻好硬著頭皮,咬緊牙關把兩條帶有“馮”字的記載羞羞答答、欲蓋不能地公示出來。非常不幸的是,他這一公布,卻無法來解釋第四條鐵證如山的“馮的歌詞早為大家所接受”一句。張源潛在萬般無奈中,隻好一閉眼,索性來個“馮”字當是“羅”字之誤。也就是說,本來應是羅庸,但當年記載此事的朱自清糊塗了,當成是馮友蘭。按一般的規律,一個三歲小孩尿了床,在受到責難時,他要撒謊的話,也要有一個看起來多少說得過去的理由,如自己睡覺後沒有人間感覺,或夢中一個白胡子老頭讓我尿到一個坑裏,醒來才發現是尿了炕,等等。很少有小孩會說是你找錯人了,這尿炕的應該是王二狗,絕不是我——盡管我的人現在還躺在這個被尿濕的被窩裏。因為這尿炕的事都是私事,尿者並不準備向外界張揚的,更不準備請記者前來拍照在報紙上發表,所以你把王二狗的事弄到我身上是正常的。張源潛推論至此,也真可稱得上連三歲小孩都不為的天大笑話。若這樣推論下去,是否叫了一輩子的張源潛原本並不叫張源潛,而是牛源潛、馬源潛、熊源潛之誤呢?因為打字員打錯字是很正常的。
鑒於以上若多的漏洞與破綻,張源潛任其一擊即可倒地,也就無須再與其費力勞神地辯論下去了。否則就是得理不讓人,有欺人太甚之嫌也。
1980年,馮鍾璞重返昆明,在西南聯大舊址,看到其父撰文的聯大紀念碑,【加粗】觸景生情,寫下了一首小詩:
那陽光下極清晰的文字,
留住提煉了的過去,
雖然你能夠證明曆史,
誰又來證明你自己?
1981年10月20日,已是86歲高齡的馮友蘭過杭州謁鄂王墳,於風燭殘年中想起嶽飛那首傳唱千古的《滿江紅》,居然也曾被人說成不是嶽飛的作品,感同身受,不禁悲從中來,遂賦詩一首以誌其事:
荷去猶聞荷葉香,
湖山終古獲鄂王。
“衝冠”“怒發”傳歌久,
何事閑人說短長。
這顯然是借別人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但是,在經曆了世間的風風雨雨之後,馮友蘭不僅不能阻止“閑人”前來說長道短,最後連“證明自己”所寫的一首歌詞都變得如此艱難,甚至到了有口難辯之淒涼倉皇境地。這固然有“閑人”作祟,障蔽了曆史的真相,但正如台灣學者翟誌成所言:馮友蘭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可謂集天下之攻謗汙辱於一身,真正是積毀銷骨。如果宣稱自己為聯大歌詞作者的人是梁漱溟,自然會片言折獄一錘定音。若是換成大陸學界普遍尊崇的陳寅恪、湯用彤,或者是金嶽霖,他們的遭遇也將會和馮友蘭完全相反,這是毋庸置疑的。對馮友蘭在學術界與國共兩黨間縱橫捭闔,飛鉗轉丸,大紅大紫與敗走麥城等一連串錯綜複雜的曆史事件,要“證明”起來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但圍繞歌詞事件卻從另一個側麵證明了人心所向。西南聯大校歌懸案,當然與人的行為、人格、道德文章等有重大關係,這一事件不僅對馮友蘭是個教訓,對日後的所有學人同樣是個值得深思和聞者足戒的人生命題。
[57]西南聯大於1938年5月4日分別在昆明、蒙自上課,1946年5月4日宣告結束,除師範學院學生外,其餘師生於同年6、7月間分別北返平津複校。整個聯大在雲南上課時間實為八年餘。如以學期計,則為八年又一學期,故有泛稱九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