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獨宿春城燭炬殘(1)(1 / 3)

“國寶”劉文典

在北返大潮中,有兩位聯大教授未能隨師生同行,留在了昆明雲南大學和國立昆明師範學院任教。一位是聯大中文係主任羅庸,另一位則是大名鼎鼎的劉文典。羅是大半屬於自願留在昆明師大,少半是與傅斯年關係不睦,或者說傅斯年不希望其北歸。而劉文典進入雲大卻另有一番隱情,且這隱情與聞一多有著公私兼及的藤葛。

據錢穆在一篇回憶文章中說:聯大解散後,“舊同事留昆明者僅二人,一為劉文典叔雅,餘在北平時為清華同事。住北平城中,乘清華校車赴校上課。有一年,餘適與同車。其人有版本癖,在車中常手挾一書閱覽,其書必屬好版本。而又一手持煙卷,煙屑隨吸隨長,車行搖動,手中煙屑不能墜。萬一墜落書上,煙燼未熄,豈不可戒。然叔雅似漫不在意。後因晚年喪子,神誌消沉,不能自解放,家人遂勸以吸鴉片。其後體力稍佳,情意漸平,方力戒不再吸。及南下,又與晤於蒙自。叔雅鴉片舊癮複發,卒破戒。及至昆明,鴉片癮日增,又曾去某地土司家處蒙館,得吸鴉片之最佳品種。又為各地軍人舊官僚皆爭聘為諛墓文,皆饋鴉片,叔雅遂不能返北平,留教雲南大學”。[1]

周作人晚年在《北大感舊錄》中,專設一篇“劉叔雅”回憶文章,說:“劉叔雅名文典,友人常稱之為劉格闌瑪,叔雅則自稱狸豆烏,蓋狸劉讀或可通,叔與菽通,尗字又為豆之象形古文,雅則即是烏鴉的本字。叔雅人其有趣,麵目黧黑,蓋昔日曾嗜鴉片,又性喜肉食,及後北大遷移昆明,人稱之謂‘二雲居士’,蓋言雲腿與雲土皆名物,適投其所好也。好吸紙煙,常口銜一支,雖在說話亦粘著唇邊,不識其何以能如此,唯進教堂以前始棄之。性滑稽,善談笑,唯語不能擇言,自以籍合肥,對於段祺瑞尤致攻擊,往往醜詆及之父母,令人不能記述。”又說:“他的說話刻薄由此可見一斑,可是叔雅的長處並不在此,他實是一個國學大家,他的《淮南鴻烈集解》的著書出版已經好久,不知道隨後有什麼新著,但就是那一部書也足夠顯示他的學力而有餘了。”[2]

錢周二人皆為劉文典在北平時的同事,其回憶有一定的可信度,隻是過於簡潔,尚有更多信息沒有道及,外人也就無法有一個明晰的了解。尤其是周作人出於自身利害考慮,在民族存亡的關鍵時刻,對七七事變之後,二人於劉文典北平的居處那段“較勁”式交往則揣著明白裝糊塗,沒有半字提及,致使這段曆史湮沒半個世紀不為外界所知。自20世紀90年代開始,隨著“陳寅恪熱”的出現,劉文典這個陳寅恪昔日的上司兼同事,也在九泉之下跟著升起溫來,大有起死回生、重返人間之盛景。

根據好事者發掘的散落材料,對劉文典的秉性品行,道德文章,奇人奇事,可以描繪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劉文典,字叔雅,祖籍安徽懷寧,1889年生於合肥,既是一位才高學廣的“博雅之士”,又是一位恃才自傲的“狷介”之人。1907年,劉氏在蕪湖安徽公學讀書時,就加入同盟會。1909年,劉文典走出國門,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學習日、英、德等國文字,同時受業於在東京主辦《民報》的國學大師、反清鬥士章太炎,並成為章氏的得意門生,積極籌劃反清謀殺活動。辛亥革命爆發後的翌年,即1912年,劉文典回到上海,擔任於右任、邵力子等人創辦的《民立報》編輯兼英文翻譯,宣傳民主革命,對袁世凱集團進行口誅筆伐。1913年3月,惱羞成怒的老袁終於忍耐不住心中的悶氣,暗中派出刺客,瞅準機會於上海車站一下結果了宋教仁(時任國民黨代理理事長)的性命。當時跟在宋氏屁股後頭提包的劉文典同時遇刺,手臂中彈受傷,幸虧躲閃及時,才撿得一條性命。同年,孫中山發動二次革命失敗,再次流亡日本,組成中華革命黨。劉文典複去日本,結識孫中山,並在孫的親自主持下宣誓加入中華革命黨,一度擔任孫中山的秘書,積極主張以刺殺、車撞或引爆自製炸彈等恐怖活動,來打擊、推翻袁世凱集團的統治。

老袁一命嗚呼後,國內革命形勢發生了變化。1916年劉文典回國,對軍閥混戰、商業凋零的殘酷現實大為失望,在彷徨中決意以學問報國,不再過問政事。1917年受陳獨秀之聘出任北京大學文科教授,並擔任《新青年》英文編輯和翻譯,積極鼓吹另類文化在中國的傳播,同時選定古籍校勘學為終身所係,主攻秦漢諸子,並以《淮南子》為突破口加以研究。經過數載苦鑽精研,終以皇皇大著《淮南鴻烈集解》與《莊子補正》十卷本震動文壇,為天下儒林所重。劉氏因此兩部巨著一躍成為中國近現代最傑出的文史大家之一,為學術界廣為推崇,一度被蔣介石抬舉為“國寶”。[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