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仁山死後,蔣夢麟對其妻陶曾榖照顧備至,隔三岔五地溜入其家噓寒問暖,後將陶氏調為自己的秘書,二人關係由“斷頭台上淒涼夜,多少同儕喚我來”的舊情境,一下子進入了幹柴烈火交織而成的“紅泥小火爐”的新境界。接下來,就是“能飲一杯無?”了。
蔣夢麟打定離婚再娶的主意後,回到家中,一腳將他原來家庭包辦的那位糟糠黃臉婆踢出門外,伸出溫熱的雙手將風騷美麗的陶曾榖抱進門內。1936年某月某日,由胡適做證婚人,蔣夢麟與陶曾榖終於結為百年之好。婚禮上,蔣在答謝賓客中說:“我一生最敬愛高仁山兄,所以我願意繼續他的誌願去從事教育。因為愛高兄,所以我更愛他愛過的人,且更加倍地愛她,這樣才對得起亡友”雲雲。
[7][46]《致胡適》,載《傅斯年全集》,第七卷,歐陽哲生編,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
[8]1945年夏,任教於成都燕京大學的陳寅恪作《詠成都華西壩》詩一首:
淺草方場廣陌通,小渠高柳思無窮。
雷車乍過浮香霧,電笑微聞送遠風。
酒醉不妨胡舞亂,花羞翻訝漢妝紅。
誰知萬國騰歡地,卻在山河破碎中。
(《陳寅恪詩集》,第37頁,清華大學出版社1993年出版)
這是一首明顯含有對美軍在成都胡作非為不滿的詩。首聯說華西壩之美景,頷聯則涉美軍之事。自1941年開始,隨著飛虎隊來華助戰,美軍越來越多,特別是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後,美軍在中國後方成渝、昆明等地的人數成倍增加。據資料顯示,當時在昆明的美國人,除了著名的陳納德“飛虎隊”,另有美國領事館、駐華美軍總司令部(設在昆華農校內)、駐華美軍空軍(第十四航空隊)司令部(設巫家壩機場)、美軍補給司令部(設東郊黑土凹)、美國海軍駐昆明聯絡處(設席子營、眠山兩地)等許多機構,另有美軍招待所五十個,床位達到三萬六千六百七十三張之多。(《聞一多年譜長編》,第685頁,聞黎明、侯菊坤編,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如此多的空床位為美軍官兵的“性”生活解決了可供撲騰的場地,還得需要活人來壓場子,於是這一問題便由越來越興旺發達的妓女隊伍承擔。後來,錢多氣盛的美軍軍官開始不滿足與嘰嘰咕咕說起話來雙方都聽不懂弄不明的妓女們打鬧玩耍,遂把貪婪的眼睛盯上了駐昆各大專院校,專門找通英文、善交際的俏麗女大學生喝酒玩樂,跳舞罵俏。在一頓昏天黑地的折騰之後,官兵們還要帶上女生乘坐吉普車在街區和郊外兜風顯擺,向中國男人示威。故此類女生被稱為“吉普女郎”,霸蠻的吉普車被稱為雷車。
陳寅恪詩句意指載著“吉普女郎”的軍車駛過,香氣彌漫。第三句,胡舞,當指西洋交際舞這類。漢妝,自是指中國陪舞女郎,此處當特指陪美軍跳舞的女大學生。當時成渝兩地同昆明一樣,有許多女大學生走出校園陪美軍跳舞尋樂。被沈尹默稱為“昔時趙李今程沈”的程千帆、沈祖棻夫婦時流亡四川,分別於武漢大學與華西大學任教,沈有詞《減字木蘭花·成渝紀聞》,其中之四即指美軍與女大學生跳舞事並涉及了蔣夢麟夫人陶曾榖:“秋燈罷讀,伴舞嘉賓人似玉。一曲霓裳,領隊誰家窈窕娘。”沈之丈夫程千帆教授注:“……蓋皆寫當時教會大學學風之流蕩也。時有北平南遷某校之校長夫人,尤工媚外,每率女生陪美軍軍官跳舞,雖為路人指目,不顧也。”(《涉江詞丙稿》,載《沈祖棻詩詞集》,沈祖棻著,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年出版)據史家胡文輝考證,程注中的南遷某校之校長夫人,“當指原北大校長蔣夢麟夫人”陶曾榖。
(《陳寅恪詩箋釋》〔上卷〕,胡文輝著,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出版)
曾參加過遠征軍的戰地記者黃裳在一篇《美國兵與女人》裏,對此事說得更加明了詳細:“在印度時就有不少小兵向我問中國的女孩子是不是漂亮,好像久已神往了的樣子,無怪他們一來中國就有樂不思蜀之感。這一批女人分起來有幾類,最‘上等’的是一批社會上的名媛,如在蔣夢麟夫人領導之下,昆明的西南聯大和雲南大學的女生們都起而慰勞盟軍參與伴舞,那初意倒是並不為錯的,不過後來竟弄得計時論錢,如每小時四美金,則大為失策,與普通的舞女沒有什麼分別了。其次的即是從香港、上海來的舞女之流,她們會說英文而且是‘行家’,自然得心應手,不過這種人才也不多。降至末流即是一批專做洋人生意的女人,她們並不懂英文,也多少會說兩句洋涇浜,討價還價的本領是有的。頭發燙得奇形怪狀,而且都穿了‘洋服’,不過那‘洋服’是用最蹩腳的印花布製成,剪裁得也十分奇異,穿在身上令人有一種特異的感覺。當她們被攬在洋人的手裏在街上走的時候,搔首弄姿大有不可一世之勢,在昆明的曉東街上的南屏戲院門口,咖啡室內,幾乎全是她們的世界,那樣子多半是像京戲中的《蝴蝶夢》裏的二百五,滿麵塗得雪白,兩道紅唇,冷然可畏,眼睛是無神的,好像已經疲弱得不堪,狂吸著美國香煙大口地噴著。這種風景讓人看了總是慘然不歡。”(《黃裳自選集》,黃裳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