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明發表之時,周作人已入獄兩天,暫時無法繼續與之叫板對罵。[60]而一直貓在北平小胡同中的偽北大教授容庚見傅斯年一意孤行,毫無通融的餘地,便以中央研究院通信研究員的身份,尾隨傅從北平至重慶繼續糾纏。
容庚出生於清末廣東一個書宦之家,自小受到家風的熏陶,對古文字古物情有獨鍾。1924年於北大研究所國學門畢業,留校任教一年後轉於燕京大學任教。1928年8月,傅斯年在廣州籌備史語所時,打報告向蔡元培、楊杏佛請求禮聘的23名特約研究員中,排在李濟之後,名列第11位的就是正在燕京大學任教的容庚。而盛極一時的徐炳昶、袁複禮、羅家倫、楊振聲、羅常培、丁山等均位列其後,由此可見傅對容的看重。郭沫若亡命日本時,所撰寫的幾部與考古學、古文字學有關的著作,包括著名的《卜辭通纂》《兩周金文辭大係》,有相當一部分材料是容氏為之收集提供的。後來郭沫若曾說,“若是沒有容庚的幫助,我走上研究金文的道路,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容氏曾一度立下宏心大願,以八年的時間,專門從事商周青銅器的綜合研究,終於在1941年完成了《商周彝器通考》這部開創性的巨著。此書的出版被譽為“標誌青銅器研究由舊式金石學進入近代考古學的裏程碑,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不過,其時容氏本人已轉到偽北大任教去了。今非昔比,抗戰八年成為彰顯民族大義與個人名節的分水嶺與試金石,在這道分水嶺上,許多原本的朋友已變成了敵人,正如古人所言“漢賊不兩立”是也。
當容庚風塵仆仆地由北平來到重慶中央研究院總辦事處找到傅斯年欲當麵理論時,傅拍案而起,搖晃著肥胖的身子指著容氏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民族敗類,無恥漢奸,快滾,快滾,不用見我!”[61]
當場命人將容氏按倒在地架了出去,扔到了泥濘遍布的馬路上。第二天,《新民報》登載此事,標題是:“傅孟真拍案大罵文化漢奸,聲震屋瓦。”後來,容氏得到高人指點,重新換了衣服,洗掉滿身的汙泥,再度登門拜訪,表示要謝罪改過,重新做人雲雲。傅斯年思慮半天,才勉強接見,但仍不允其到北大任教。灰頭土臉的容庚隻好托李宗仁的關係準備到廣西大學教書,後未成行,轉聘於嶺南大學,終其一生,再也沒能邁進北京大學的門檻。
對於這段經曆是非,傅斯年在給夫人俞大綵的信中說道:“大批偽教職員進來,這是暑假後北大開辦的大障礙,但我決心掃蕩之,決不為北大留此劣根。”又說:“實在這樣的局麵下,胡先生辦遠不如我,我在這幾個月給他打平天下,他好辦下去。”[62]正是由於這種秋風掃落葉式的無情做法,才使“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其所以摧敗零落者,乃其一氣之餘烈”。[63]有些偽北大教職員與傅的對立麵,公開宣稱傅斯年是胡適的一名打手,但傅卻不承認,他在史語所複員南京時的酒會上,公開對眾人道:“人說我是胡先生的打手,不對,我是胡先生的鬥士。”[64]
就在傅斯年於重慶、北平之間馬不停蹄地來回穿梭,呈火燒眉毛狀蕩滌漢奸,辦理北大複員事務時,西南聯大的大本營、戰時文化中心——昆明,又亂將起來。
注釋:
[1]鄭天挺《南遷歲月——我在聯大的八年》,載《聯大歲月與邊疆人文》,南開大學校史研究室編,南開大學出版社2004年出版。
[2]鄭克揚《北大複校時期的傅斯年與鄭天挺》,載《文史精華》,1999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