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傅斯年滿麵疲憊地給家人寫信之時,與其齊名的“五四”運動學生領袖兼傅的好友羅家倫,正滿含熱淚貓在一間小屋裏抒發自己澎湃的心情。片刻工夫,一首白話詩出籠並由《中央日報》主筆程滄波拿到報館以最快的速度刊發。詩曰:
凱歌
勝仗!勝仗!
日本跪下來投降!
祝捷的炮像雷聲響;
滿街爆竹,
煙火飛揚,
漫山遍野是人浪!
笑口高漲,
熱淚如狂!
向東望!
我們百萬雄師,
配合英勇的盟軍,
浩浩蕩蕩,
掃殘敵,如猛虎臨羊。
踏破那小小扶桑!
河山再造,
日月重光。
勝利的大旗,
擁護著蔣委員長!
我們一同去祭告國父,
在紫金山旁!
八年血戰,
千萬忠魂;
才打出這建國的康莊。
這真不負我們全民抗戰,
不負我們血染沙場![64]
羅家倫沒有像陳布雷一樣對放爆竹的人群加以訓斥,倒是有幾分讚賞,隻是詩寫得很幼稚,很有些“假大空”的感覺,且有些句子似乎還不通。而羅氏似乎很看不起的這個“小小扶桑”,竟自甲午戰爭以來給中國軍民留下了刻骨的創痛,而中國則隻有招架之功,幾無還手之力。但通篇讀過,作者真誠的喜悅、自豪之情躍然紙上,足以代表了千百萬中國軍民的心聲。隻是這時的蔣委員長沒有急著到紫金山旁祭告國父,他有比祭告更急迫的事情要做。倒是沉浸在興奮與激動中的梁思成歸心似箭,想以最短的時間趕回李莊,與病中的妻子、家人及李莊的同事們分享勝利的歡喜,體會一下“建國的康莊”。
第二天一早,在費正清幫助下,梁思成偕助手羅哲文與費慰梅共同搭乘一架美軍C-47運輸機,經過45分鍾的飛行抵達宜賓機場。此時的宜賓機場草深沒膝,但飛行員還是借著勝利的歡喜勁兒強行駕機平安著陸。梁、費等三人轉乘一艘小汽船,沿著白燦燦的水麵順江而下,很快抵達李莊碼頭。待他們登上岸時,迎麵撲來的是滿街的標語和被熱浪裹挾著的喜慶氣氛——看來閉塞的李莊也早已得知了勝利的消息。
李莊方麵能夠及時得知消息,所有的人認為應當感謝在同濟大學任教的德國人史圖博教授。正是這位略通中國話的醫學專家,於8月10日晚上那個關鍵的曆史性時刻,從自己那部破舊收音機裏聽到了重慶中央廣播電台關於日本投降的廣播。據說,史圖博聽到後,像全身觸電般抖了一下,怔愣片刻,立即抓起收音機跑出去,首次不顧禮貌地撞開了一位中國教授的家門。——於是,消息像狂漲的山洪風暴,“嘩”一聲衝出,在李莊全鎮彌漫、蕩漾開來。黃昏籠罩下的李莊古鎮,一扇門又一扇門被撞開了,一雙又一雙眼睛睜大了,彙集的人群在大街小巷狂呼躥跳開來。
“日本投降了!”“勝利了,中國勝利了!”
喊聲如天空中一聲聲驚雷,炸開了沉悶的天空與鬱悶的心靈。李莊古鎮一座座古廟、一戶戶農舍、一道道院落,男女老少,呼呼隆隆地衝出,或搖著毛巾,或挑著床單,或拿著臉盆、水桶,或抱著菜板,拖著燒火棍,敲打著,叫喊著,歡呼著,狂跳著,亂舞著,在泥濘的大街小巷和田間小路上奔流湧動。學生、教授、農民、工人、小商小販、北嶽廟的和尚、南華宮的道士,手搖燈籠火把,擠在一起,抱成一團,哭哭笑笑,打打鬧鬧。教授與小販擁抱,和尚與尼姑親嘴,老漢與少女牽手相攜,鎮內鎮外,人聲鼎沸,口號震天,燈光搖晃,人影幢幢,狗聲吠吠,李莊所有的生物都調動起了敏感的神經,為等待了八年之久的勝利時刻齊歡共鳴。
住在李莊鎮內的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李濟、曾昭燏、郭寶鈞、王天木、趙青芳、李霖燦等研究人員得到消息,連夜參加了遊行活動。
第二天一早,李濟召集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人員開會慶賀,在講話中,他作為在這一大背景下罕見的清醒者,極富理智與科學遠見地指出:“日本投降是由於兩顆原子彈投擲在廣島及長崎的結果,但是更重要的是從此昭告了原子能新時代之來臨,勝利自是我們所樂於聽聞的,但是新時代之來臨,我們每一個人都當有新的認識,也有了更重要的新責任。”[65]
住在李莊鎮郊區四公裏外山頂上板栗坳與門官田的中央研究院史語所與社會學所的學者們,夜裏忽聽山下傳來人喊犬吠的吵嚷呼叫之聲,以為又是土匪進村劫財劫色,當地軍警與治安隊群起緝拿,因而並未特別在意,各自關門或繼續在燈下讀書爬格子,或熄燈就寢。等第二天拂曉尚未起床,同濟大學的青年教師和學生組成的遊行隊伍已到達舍外。被驚醒的學者連同家屬認為土匪進得山來包圍了宅院,急忙提了菜刀與燒火棍,還有早些時候傅斯年專門讓李方桂為史語所同人購買的小銅鑼(南按:傅斯年叮囑史語所同人,一旦發現土匪來臨就急敲銅鑼求援),膽戰心驚地走出室外,悄悄趴在門縫處觀察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