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蘇秦、張儀用舌頭定乾坤的時代早已跟著秦始皇他老爺爺——昭襄王,一同變為糞土湮沒於曆史煙塵之中了。眼前正是亂世英雄出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的新社會,哪裏還有靠幾位儒生的三寸不爛之舌就輕易擺平天下的好事?如此做法無疑是在飛機裏做夢——空想。但此時尚心存僥幸與幻想的傅斯年已聽不進朋友之勸,竟跟著黃炎培等人稀裏糊塗地上了飛機,開始了他心中並無底數的夢想之旅。
就當時的情形論,在六位參政員中,當屬左舜生與傅斯年心境最為複雜。
左舜生與毛澤東同為湖南人且屬同庚,早年與毛又同係“少年中國學會”會員。20年代初,左氏赴法國留學,後來提倡國家主義,反對共產主義。1925年,左舜生成為中國青年黨首領之一,1930年與陳啟天在上海創辦《鏟共》半月刊,以鏟除消滅共產黨為宗旨。1941年中國民主政團同盟成立時,他出任秘書長,積極倡導反共。此次來到延安,仍不忘鼓吹他的那一套反共滅共的歪理邪說。7月3日上午,左與毛澤東單獨交談時,頗不識趣地說道:“我認為,一個國家的政黨可以有多個,軍隊卻不能個個政黨都有。否則,就要發生內亂,國家就不太平。”
毛澤東聽罷沒有作聲。左舜生見對方沒有接話,以為被自己擊中要害,於是繼續說道:“我們青年黨就主張走議會道路,不辦武裝,成為國家真正的參政黨,對國民政府沒有任何威脅。”
話音一落,毛澤東忍不住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也向你們青年黨學習?”
左舜生答:“談不上學習,我覺得我們青年黨的這種做法是對的。”
“怎麼對呢?”毛澤東頗不以為然地問道。
“和平議政,對政府沒有威脅,也有利於各黨派的團結嘛!”
毛澤東聽出左舜生的弦外之音,他冷靜地說道:“我也主張一個國家隻有一支軍隊,但要看軍隊掌握在誰的手裏,為誰服務。要知道,一個沒有武裝的政黨是沒有力量的,被蔣介石視為土匪亂黨的人,若沒有一點兒自己的武力,根本無法生存,更不用說有發言權和改造社會了。老庚呀(南按:湖南人叫同年出生者的俗稱),你這個青年黨的‘軍事爺’,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呀!”
挨了一頓教訓,左舜生仍不識趣,還在嘟嘟囔囔地說一些在他自己認為聰明絕頂,實則糊塗蟲一樣的伴有勸降意味的混賬話,並說介公的領袖地位如何不可動搖雲雲。毛澤東忍無可忍,麵露慍色,提高了嗓音激憤地說道:“蔣介石總以為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我‘不信邪’,偏要打出兩個太陽給他看!”[25]毛澤東神傲氣雄的風采,頓時把左舜生給震住了,這位老朽遂不再妄言要延安交出軍隊並維護介公領袖地位等妄語。
不知是想緩和剛才不愉快的氣氛還是真的別有他圖,已是52歲,全身幹癟得幾乎隻剩一堆筋骨,走起路來全身打晃的左舜生,突然又用鉤鉗之術,提出一個令毛澤東頗為尷尬的問題。左氏要與他一直崇拜的女明星、毛澤東新任夫人、原上海著名影星藍蘋見上一麵。毛聽罷先是以“我不認識藍蘋”,後又改為“她生病了”為由予以拒絕,而後邁開大步向別處走去,再也不肯理睬這位無聊、蹩腳加淺薄的術士之徒了。後有人引用明代宋濂評鬼穀子的話論左氏曰:“舜生所言之捭闔、鉤鉗、揣摩之術,皆小夫蛇鼠之智。用之於家,則亡家;用之於國,則僨國;用之於天下,則失天下。”甚然也。
左舜生的為人處世與不識好歹的輕妄之舉,不但令毛澤東反感,即是同來的傅斯年對其亦頗為輕視。早在1937年10月11日,傅致剛到美國不久的胡適一封信中,在提及國內情形時說:“所謂參議會又添了些無聊分子,徐謙、羅鈞任、甘介侯、左舜生等。羅毫無見識,殊大希望。此人乃官僚、酒徒之混合,因其為酒徒,故有時似勇,決不該稱之曰‘忠節’也。此一鳥會常有荒謬絕倫,匪伊(夷)所思之提案,亦常為我罵散,大有我是此會之‘清心丸’之感!可歎可歎。有好些人運動為此參議官,或成(如左),或不成(如羅隆基),若再這樣下去,我也隻好走了。”[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