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山下旌旗在望(3)(3 / 3)

也就在這一年,傅斯年夫人俞大綵懷有身孕,孩子尚未出生,就預先起了個傅仁軌的名字。按傅氏家族的輩分,自傅斯年以下皆以“樂”字相排,如一直跟隨傅斯年讀書、工作的傅樂成、傅樂煥、傅樂淑等同族兄妹,即沿用其例。傅斯年為自己的孩子命名而打破常規,並非諸如“破四舊,立四新”式的故弄玄虛或標新立異,而是另有深刻的寓意。據羅家倫回憶:“說到聰明的孩子仁軌的命名,確有一件可紀念的事,有一天孟真對我說,我的太太快要生孩子了,若生的是一個男孩,我要叫他做仁軌。我一時腦筋轉不過來,問他說,為什麼?他說,你枉費學曆史,你忘了中國第一個能在朝鮮對日本兵打殲滅戰的,就是唐朝的劉仁軌嗎?從這種史跡上,預先為兒子命名,他內心所蘊藏的是多麼強烈的國家民族意識。”[30]傅斯年認為,中國之抗戰須從每一個有良知有骨氣的人做起,政府與統治集團和無數的既得利益者醉生夢死,使廣大民眾失望絕望,但人民自身可望到別處,“淺看來是絕望,深看來是大有希望。這希望不在天國,不在未來,而在我們的一身之內”。[31]同時又清醒地意識到“中國人之力量,在三四萬萬農民的潛在力,而不在大城市的統治者及領袖。中國的命運,在死裏求生,不在貪生而就死”,“三千年的曆史告訴我們,中華民族是滅不了的,而且沒有今日天造地昧這形勢,民族是複興不來的”。[32]傅氏對民族抗戰與複興力量的認知,確是高瞻遠矚又細察分毫,準確地參透了中國的病根,把住了勝敗的命脈,惜當時大多數黨國大員與自譽為高等華人者,甚至包括最高領袖蔣介石在內,都沒有真正認識到內中的玄機奧妙,或已有意識但又從心理上不予承認並加深隔閡。倒是處於弱小地位的共產黨較早地參破了這一玄機並加以利用,日後國共交鋒的勝負與不同的命運歸宿,也因此而注定——這是傅斯年的過人之處,也是他傾全力維護的國民黨政府的一個悲劇。

1943年年初,傅斯年的侄子(傅斯嚴之子、傅樂成之弟)傅樂德欲報名參軍,傅斯年表示支持,不久,傅樂德隨青年遠征軍赴印度北部戰場與日軍作戰。得此消息,傅斯年特別去信勉勵道:“你這次從軍,實在是好事。此時青年總當以愛國第一,立起誌氣來,做於國家有益的事。我們這一輩的,太多自暴自棄,或者懶惰無能,把這樣的局麵交給你們一輩的手中,實在慚愧!隻盼中國在你們這一代的手中,成一個近代化的安樂國家。”[33]作為一個對國家民族具有深切使命感的長輩,在自謙的同時,字裏行間透露著對這個侄子及新一代中國青年熱切的期待。

1944年夏秋,日軍為實現“一號作戰計劃”圍困湘中重鎮衡陽。

在異常酷烈的戰事中,國民黨精銳方先覺第十軍全軍覆沒,其他戰場的國軍也連連喪師失地。消息傳到李莊,傅斯年心情異常沉重,在泥牆土屋的孤燈下,他展紙研墨,為9歲的兒子傅仁軌書南宋著名愛國將領文天祥《正氣歌》《衣帶讚》諸詩,並題跋曰:“其日習數行,期以成誦,今所不解,稍長必求其解。念茲在茲,做人之道,發軌於是,立基於是。若不能看破生死,則必為生死所困,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矣。”[34]

當年文天祥被俘就義前,曾在衣帶中藏有詩文,被後人稱為《衣帶讚》,其中有“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兩句,傅斯年經常借以自勉自勵。而《衣帶讚》開篇即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即孔子所說的“殺身以成仁”,孟子所言“舍生以取義”兩句。傅在題跋中所書“(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則是孟子的名句。可見此時的傅斯年對於孔孟兩位大賢立身為人之道信守不渝,雖名為幼小的兒子題書,實乃麵對嚴酷的現實,借古喻今,抒發自己對古代仁人誌士的崇敬之情,以及為維護民族大義保持個人節操不惜以身殉道的精神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