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李濟認為當前“最迫切的問題,不是中國是否有過科學,而是在中國如何推進科學……(目前)我們所要的是科學的成績,不是科學的本身;我們對於科學思想的本身,除了少數人外,仍不感興趣。我們尚沒擺脫張之洞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觀念……假如我們要規規矩矩地提倡科學思想,我們應該學禪門的和尚;因為禪門第一戒是不打誑語。科學思想的起點也在此;科學思想裏沒有世故的說法,也沒有官樣文章”[35]。
盡管李約瑟有些話沒有說,也可能在與中國官員、學者打交道的過程中“入鄉隨俗”地應用了一些“世故的說法”。但他在揚子江頭的李莊古鎮與傅斯年、陶孟和、李濟、梁思成,甚至王鈴等年輕學者的討論中,加深了對中國科技史料的認知與推測,堅定了此前的看法——也就是在漫長的封建社會特別是明清之後,中國的官僚體製阻礙了科學技術的發展,當是一個無法繞開的事實。但是,在這一越來越僵死的體製下,卻又暗伏著一股人民大眾不斷發明創造的潛流,即使在最嚴酷的冰凍時期,這股潛流也流淌不息,千百年流傳下來的文獻和科學技術發展的珍貴資料,便是這一現象的明證。而對這些紛亂雜陳的彌足珍貴的曆史資料,作為現代學者,就需要進行嚴謹的鑒別、研究,從中抽釋出真正屬於“現代科學”的物質精神財富,才能促使那些傲慢的西方學者注意,並使這些資料轉化為真正現代科學的酵母和新動力。就東西方文化交流和李約瑟本身的收獲而言,令後來的研究者幾乎達成共識的是,如果李氏在這次訪華使命中,沒有得到蝸居在李莊的學者們啟發和鼎力幫助,他所主持的聞名於世的具有劃時代性質和裏程碑意義的《中國科學技術史》大廈的構建,或許還要推遲若幹個年頭。
許多年後的1981年9月23日,當李約瑟重新踏上中國土地,並在上海做題為“《中國科學技術史》編寫計劃的緣起、進展與現狀”學術講演時,不無感慨地道:“說到‘緣起’,就得從四川的一個小市鎮李莊談起。在抗日戰爭時期,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遷到了那裏。在傅斯年、陶孟和的主持下,我結識了一位正在研究火藥史的年輕中國學者。他名叫王鈴,號靜寧。他成了我的第一位合作者。從1947年到1957年,他一共在劍橋住了九年,協助我工作。”[36]對於從李莊山坳裏走出、曾協助自己工作了9年之久的第一位合作者王鈴在劍橋的經曆,李約瑟同樣公開承認並坦誠地做了如下評價:“首先,他在中國史學研究方麵的專業訓練,在我們日常的討論中,一直起著很大的作用。其次,由本書第一次譯成英文的中國文獻,其英文初稿十之七八是他翻譯的,然後我們兩人必定一同詳細討論校核,往往經過多次修改才最後定稿。別人的譯文,我們兩人必須核對中文原書後才加以采用。王鈴先生還花費許多時間去查找和瀏覽各種原先認為有用的材料,從這樣的探究中往往又發掘出一些資料,對這些資料我們再從科學史的觀點仔細地審查,然後確定他們的價值。許多煩瑣的圖書館工作,以及各種索引和編目工作,都由他負責。假如沒有這樣一位合作者的友誼,本著作即使能出版也將推遲很久,而且可能會出現比我們擔心現在實際有的甚至更多的錯誤。”[37]
李約瑟此說大致是不差和公允的,不能說沒有王鈴就沒有李約瑟日後輝煌的成就和不朽的聲名,但此成就要推遲若幹時日當是毋庸置疑的。因而,對王鈴這位長期合作者,李約瑟一直念念不忘,並從內心深處表示感激,二人的友誼一直保持到王鈴去世。[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