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所說的“某位人士”,隨著當年在李莊的知情者一個個凋謝而難以查考。金嶽霖晚年曾說過一句話:“陶孟和先生是我的老朋友,後來在四川李莊同我發生了矛盾,但是,那是個人之間的小事。”[33]話到此處沒有接著說下去,具體細節不得而知。或許,這個矛盾與林徽因提到的“某位人士”卷入金、陶或沈性仁之間的是非亦有關聯,隻是真相到底如何,尚不能確定,這個插曲或將成為一個永久懸案而無法破解了。
李約瑟難題的症結
李約瑟在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演講完畢,又與傅斯年等學者進一步討論中國的科學技術為何自近代以來落後於西方這個所謂的“李約瑟難題”。李氏在強調了中國的氣候、地理環境、經濟的、社會的、知識的,以及政治的因素與歐洲不同外,特別對中國的官僚製度做了深刻的剖析,認為正是獨具“中國特色”的官僚體製,扼製了現代科學的發生和發展。[34]在談到西方與中國的區別時,李約瑟說:“我自己並不是歐洲中心論者,但現在歐洲大部分人相信他們從一生下來就處在世界文化的中心,並非常有信心地走自己的路,他們相信沿著這條據說是萬無一失的路,就能夠走向充滿光明與希望的未來。中國人就不同了,我相信中國過去偉大的科學技術曾給整個人類作出過巨大貢獻,但現在的的確確是衰落了,這個民族正處於封建的農業文化之中,要掌握現代科學技術,就必須麵對世界……”坐在一旁的傅斯年聽著對方這番宏論,越聽越感到憋氣與惱火,突然跳起來大聲道:“他媽的,我們都折騰幾千年了,怎麼中國總得麵對世界呢!”
傅氏的話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但又覺得有說不出的悲涼,尤其結合眼前自己的生存環境和國難家愁,更感苦痛,討論場麵的高昂氣氛驟然而降。李約瑟意識到剛才的話可能刺傷了學者們特別是“大學者”傅斯年的自尊心,有些尷尬地咧著自己特有的女性式性感的嘴笑了笑,心中默默記住了這個教訓。在以後的日子裏,李氏在與中國學者的討論中,再也不敢妄加評論和不明人情事理地說中國人要“麵對世界”了。而隨著對中國文化的不斷了解,聰明過人的李約瑟決定入鄉隨俗,按中國人思維邏輯為人處世,並多次入山學道,給自己起了一個“十宿道人”的名字,以示對中國道家文化的崇拜。往後的日子,無論與學者還是官僚打交道,皆謹小慎微地向外噴吐令對方歡喜的呈蓮花狀光彩的言辭,以博取“他人高興我高興”的大團圓氣氛。
李約瑟的中途轉圜,令中國官僚與學者很是受用。按照“有來無往非禮也”的慣例,甚覺對方給足了自尊和麵子的中國官僚,甚至包括翁文灝、傅斯年、汪敬熙、毛子水等學者,又回過頭對既“了解我們”又“雪中送炭”的“最使人想念的朋友”李約瑟不遺餘力地鼓吹起來,直至把對方吹到看不見的雲空,像孫悟空一樣騰雲駕霧翻起跟頭。而這個時候,在中國千萬官僚和學者中,似乎隻有一個人醒著——這就是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主任李濟。李氏後來在談到毛子水發表的《中國科學思想》一文時,對毛氏肯定李約瑟所說的兩件事:“(一)西歐近三四百年的科學,的確是我們古代的聖哲所不曾夢想到的。(二)如果中國以往有西方那樣的氣候、地理、社會和經濟的因素,近代科學定必發生於中國……”等觀點,皆不以為然。李濟說:“我沒有機會讀到李約瑟的原文,不敢保證李氏原文的語氣是否如譯文給我們的印象;但我聽過他在李莊講過這一類的題目,他的大致的意見似乎是這樣的。不過,在那時他來中國的使命,帶有外交性質,故除了搜集他所需要的資料外,自然也要爭取中國讀書人的好感,所以說的話也必定撿取最好聽的。至於他的內心裏真實感覺如何,就無從揣測了。我個人的記憶,他似乎有些話沒全說;不過,沒說的話不一定是不好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