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此,蘇軾還是在心中懷有一絲希望,期待著“萬有一稍起之命”,仍然抱著東山再起的信心。但他同時也表達了再不會進京做官的堅強意願,說到時一定要“具所苦疾狀力辭之”。
嗬嗬,蘇軾以前力辭京官的故事已經反複上演過無數次了,說說罷了。這次他已經沒有機會再秀一把了。
章惇因為反對趙佶做皇帝,被貶雷州。蘇軾聽到這個消息後,一肚子高興,他早把章惇救他一命並給他送醫送藥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了。路過江西,見到南昌太守葉祖洽。葉祖洽問蘇軾:傳說你已經死在海南了,“今尚遊戲人間耶”?
蘇軾笑道:“途遇章子厚乃返耳。”
蘇軾和章惇已經成了死對頭,章惇倒台,給了很多人遐想的空間,以為蘇軾兄弟必將重新得到重用,位至宰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很多人都寫信給蘇軾談起這個事情。章惇的兒子章援也寫信給蘇軾,以晚輩的身份請蘇軾一旦掌權,不要再整治報複章惇。
為此,病中的蘇軾在《與章致平》一文中提到,我與章惇“定交四十餘年,雖中間出處稍異,交情固無所增損也”。現在“聞其高年,寄跡海隅,此懷可知”。以前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但以後的事情還是要談一談的,“惟論其未然者而已”。
蘇軾並沒有答應不報複章惇,而是委婉含蓄地說,“海康風土不甚惡,寒熱皆適中”,並不是一個壞地方,我去了都沒死掉,章惇去了大概也不會死。
他且別有意味地說,章惇“知養內外丹久矣,所以未成者,正坐大用故也”,主要是工作太忙了,現在被貶,正好可以練養內外之丹,“今茲閑放,正宜成此”。
趙佶親政,提拔曾布做了宰相,而曾布正是當年王安石變法的另一員大將。他建議徽宗繼承神宗和哲宗的作風,勇於進取,大力創新,為開拓大宋的新局麵而努力奮鬥。並且要嚴防出現黨爭現象,比如蔡京蔡卞和蘇軾蘇轍這些喜歡搞小團體的人都不可以大用。
趙佶在剛坐穩皇帝位子時,還是想有所作為的,無論內政還是外交,都搞得風風火火,有條有理。在這種政治氣氛下,元祐黨人再次遭到打擊。蘇軾想要東山再起的希望被徹底掐滅了,因此一到常州就病倒了。
為了省力氣,在北歸途中,他帶領一行人基本上都是坐船趕路的,可能是衛生工作沒有搞好,船上“長少臥病”,倒下一片,好在隻有“仆卒死者六人”,蘇軾的家人“幸而皆愈”,蘇軾也挺了過來。想不到到了常州以後,卻又一病不起。
雖然生病,他仍然堅持起身到船板上走動,因為河兩岸擠了很多人來看名人,場麵非常熱鬧。蘇軾饒有興致地“著一小冠,披半臂”,坐在船上,看著“河岸千萬人隨觀之”,開心地對身邊的朋友說:他們這樣看我,“莫看殺軾否”!
病中,蘇軾看到了著名畫家李公麟為自己作的畫像,勉力題詩一首: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係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此時的蘇軾,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懷才不遇和平生功業不成。有後人理解他在黃州惠州儋州期間寫下的詩文最具價值,是他“平生功業”所在,但這並不是蘇軾的本意。他憤怒的是自己的一生,都浪費在了黃州惠州儋州。
這一場病很嚴重,蘇軾身體“虛乏不能食,口殆不能言”,“兩日病不能動”,“但困臥耳”,可能是吃涼東西吃多了,拉肚子,“夜暴下,旦複疲甚”。因此造成消化不良,一吃東西肚子就脹,不吃飯身體又抵不住,有時“通旦不交睫”,倒是便宜了蚊子。
在寫給錢濟明的信裏,蘇軾詳細描述了自己的病征:“一夜發熱不可言,齒間出血如蚯蚓者無數,迨曉乃止,憊甚。”他讀了不少醫書,為自己的病做了診斷,“細察疾狀,專是熱毒,根源不淺,當專用清涼藥”。還自以為是地給自己開了藥方,“已令用人參、麥門冬、茯苓三味煮濃汁,渴即少啜之,餘藥皆罷也”。
他明明提出要用清涼藥,卻在藥裏加了人參這一大熱大補之方,從中藥理論上來看,是驢頭不對馬嘴的事情。再加上“餘藥皆罷”,這樣一搞,他想不死也難了。
蘇軾當然對自己的醫術沒有把握,隻能自我安慰說,“如此而不愈則天也,非吾過矣”。
果然,病情已一發而不可收,“扶行不過數步,亦不能久坐”,“臥病五日,日以增劇,已頹然待盡矣”。
對此,蘇軾非常不甘心,“嶺南萬裏不能死,而歸宿田野,遂有不起之憂”。現在隻能開始準備後事了。為此,他把三個兒子叫到麵前說:“吾生不惡,死必不墜。”
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人,臨死之時,隻能對自己做出這麼一個判斷,惜乎!
蘇軾把錢濟明找來托以後事,指著自己寫的幾本書說,“某在海外了得易、書、論語三書”,現在全部交給你保管。還神秘兮兮地要求錢濟明“勿以示人”,他迷迷糊糊中覺得,這些書“三十年後會有知者”。
不要說三十年後,三百年後他的這幾本書也沒成什麼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