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蘇軾又出場了,非常從容地對一幫笨蛋說:“某亦有一對。”
啊!眾人用更加驚歎的神情看著他,難道還有什麼更高的招數能敵得了此一險對麼?
蘇軾用極其不屑的口氣說出了另一則下聯:四德元享利。
眾人聽了,心中一驚,四德本應為“元享利貞”,難道蘇軾為了字數對仗,竟然生生把那個“貞”字給吞了麼?
遼使一聽,也覺得抓到毛病了,正要嘲笑蘇軾,不料蘇軾卻胸有成竹地對遼使大喝一聲:閉嘴!不許你亂說話!難道你以為我會忘掉一個字嗎?請你注意,我們兩國世代為兄弟之邦,你應該知道,那個字正是我仁宗皇帝的廟諱,不得提及!
遼使聽了,大為駭服,“自愧弗及”,再也不敢自吹自擂了,原來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牛逼的人物。
古人最喜歡聽這類軼事,以為用一點小聰明小技巧就可以在兩國之爭中弄點顏麵出來,用最簡單的手段為國爭光!真是賺大了。
蘇軾最在行的就是這一手,他又是寫回文詩,又是弄“神智體”,繞來繞去地玩文字遊戲,把那幫蠢蛋們繞得暈頭轉向。
現在做高官了,還是需要講究排場的,他每次請客,一定要“盛列妓女”,“奏絲竹之聲”,大家談談吹吹,廢話不斷。
最快樂的事情還是跟自己的一幫學生在一起侃大山。他對自己的這幾個所謂賢人君子的徒弟還是很看得起的,同誌們都是知音。
有一次,師徒們坐在一起聊天,他一本正經的教導幾個徒弟說:文壇必須有一個領導,文學事業才能昌盛繁榮。現在寫文章的人很多,更應該有領導才行。以前歐陽修先生“以是任付於某”,讓我當作協主席,我“不敢不勉也”,寫了很多字,終於當上了翰林學士,基本上是完成了這一艱巨的任務。等我死後,“責在諸君”,你們應該擔負起領導文壇的責任來。
可惜,這種自以為是指定接班人的做法一點用都沒有,他門下的這幾個所謂賢人君子,除了黃庭堅的文章勉強能讀以外,其餘基本都是垃圾,並不能因為抱著蘇軾的大腿就在文壇大放光彩。
這幾個徒弟之間的關係也是一般般,特別是黃庭堅和秦觀兩個人,各自有了點名氣,在妓女間也備受尊崇。兩人互相看不起,經常背後互說壞話。黃庭堅曾嘲笑秦觀“誌大略細謹”,秦觀對此耿耿於懷。有一次,黃庭堅寫了一首詩,內有“題詩未有驚人句,會喚謫仙蘇二來”兩句。因為蘇軾有個哥哥早死,所以黃庭堅以“蘇二”代指蘇軾。
秦觀聽了,就悄悄跑去對蘇軾說:蘇老師,黃哥哥“以先生為蘇二,大似相薄”,我看我們以後不帶他玩算了。
黃庭堅成名早,也有一壺水。有一次,蘇軾評論黃庭堅的書法說:小黃的字“雖清勁,而筆勢有時太瘦,幾如樹梢掛蛇”。黃庭堅聽了,回了他一句:對於老師寫的字,我們當然不敢輕加評論,“然間覺扁淺,亦甚似石壓蛤蟆”。
給黃庭堅說著了,蘇軾的字確實像是被石塊壓住的蛤蟆一樣,又扁又方,越寫越斜,漸漸地就沒了韻味。但他名氣大,用腳劃幾個字也照樣有人捧。
黃庭堅有一闋《漁父詞》,其中有兩句:新婦磯頭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蘇軾看罷,問黃庭堅:這個打魚的老家夥“才出新婦磯,又入女兒浦”,是不是太放浪了點?
師徒相視大笑。
還有一次,“秦少遊在東坡坐”。蘇軾是有名的大胡子,有人嘲笑他胡子太多,秦觀也問:“君子多乎哉?”
蘇軾笑接:“小人樊須也。”
蘇大才子和他的一群所謂君子門生,基本上就是談論這些東東,把無聊當有趣,自以為有才,玩文弄字,附庸風雅。高級一點的內容就是談佛論道把玄講虛,表麵上看高深莫測,實際啥事不當。
蘇軾的耐性同誌們都知道,他經常想成道成仙,打坐參禪,但時間都不長,“聞輒行之,但不能久,又棄去”。盡管如此,不妨礙他寫下大量“談道之篇傳世”,“文章皆雄奇卓越,非人間語”。
換句話說,全是胡扯八道。
當然,有時為了徒弟,蘇軾也是能做一點缺德事情的。
有一個文人李方叔,喜歡投機取巧,“好名急進”,想通過蘇軾而登名文壇,“以文字見蘇子瞻”。蘇軾非常喜歡這個小家夥,想了一百個心思要幫幫忙。正好,他是李方叔參加的那一屆進士考試的考官,這是一個展現不講原則不講紀律本領的好機會,他竟然在考試前把考試題目寫下來派人交給李方叔!
可惜小李命不好,有蘇軾如此幫襯,他竟然出門玩去了。送信的人就把信放在小李家的桌子上。也巧了,小李有個朋友,恰是章惇的兒子章援,這天來找小李玩,見桌上有封信,拿起來一看,竟然是蘇軾為李方叔寫的一篇範文,名為《揚雄優於劉向論》。章援跑回家,毫不客氣地模仿此文寫了一篇,一考而中。
李方叔大概也沒有什麼涵養,以為自己有蘇軾罩著就萬事大吉了,在成績下來以前到處對人吹噓:“蘇公知舉,吾之文,必不在三名後。”
蘇軾也是對李方叔上了心的,他到處找李方叔的卷子,可惜看不到姓名,隻能根據感覺來判斷,終於找到了一份試卷,風格有點像李方叔,大喜過望,對黃庭堅說:這個肯定是李方叔小朋友的卷子。當下看也不看,“手批數十字”,直接錄取。
等到結果出來以後,才知道章援考上了,而李方叔名落孫山。蘇軾“聞其故,大歎恨”。也沒有什麼其他辦法了,隻好寫詩安慰一下這個得意門生了事。
可憐李方叔的老母親,一直以為兒子有蘇軾幫忙,考進士是籠中捉鳥易如反掌的小事,想不到卻沒有考取,當下非常難過的對兒子歎道:“蘇學士知貢舉,而汝不成名,複何望哉。”不久“抑鬱而終”。
蘇軾聽說小李媽媽氣死了,覺得有點慚愧,一次與朋友喝酒的時候,說,我們這次沒能錄取李方叔,都應該罰酒。眾人聽罷,“舉座大笑”。
這群君子士大夫們,倒也能笑得出來。
蘇軾倒是大可不必為他的這個得意門生叫屈,李方叔此後前赴後繼的再戰考場,卻由於才情有限,“終生不第而終”。除了寫一本大拍蘇軾馬屁兼自提身價的筆記《師友談記》外,已沒人知道他還有什麼可以一讀的東西了。
除了跟學生們玩,跟朋友們在一起時也是很開心的,他現在老了,對妓女的興趣越來越小,幸好還有一批酒肉朋友常在一起神侃,雖然無聊透頂,卻也常被人們拿來當做名人軼事加以拜讀。
有個姓顧的身上肉多,人送外號“顧屠夫”。人胖,就容易睡覺。有一天,姓顧的在辦公室裏趴在桌上就睡著了。蘇軾見了,來了靈感,取筆大書案上,曰:“顧屠肉案”。同誌們看了,大笑不已。這個姓顧的睡得香,還沒有被吵醒。他順手又把“三十金擲於案上”,一下把姓顧的驚醒了。蘇軾跟著上前大聲道:“且快片批四兩肉來。”
同誌們當然又要大笑了,蘇軾太機智了,簡直幽默透頂!
蘇軾的老朋友劉攽患風疾,眉毛脫落,鼻梁都快斷了。蘇軾並不同情,他喜歡看老朋友痛苦的樣子,一次喝酒的時候,順口朗讀了一句詩:“大風起兮眉飛揚,安得壯士兮守鼻梁。”一桌人又是轟然大笑,隻有劉攽“恨悵不已”。
酒色大家王詵耳朵得了重病,久治不愈,知道蘇軾會行醫,隻好死馬當活馬醫,來求蘇軾。
蘇軾哪裏會治什麼病,讓他吹牛還可以。現在人家求上門來了,又不能不表示一下,隻好安慰王詵說:你們家出身好,是貴族,有錢有勢,這種小病,不必放在心上,我限這個病三日就好,真個不好,就把我的耳朵割下來。
王詵聽蘇軾說得這麼有把握,“灑然而悟”,三天以後,耳朵果然好了!真是媽媽的神奇。
蘇軾有個親戚,叫王祈,受蘇軾影響,也喜歡寫詩,經常拿給蘇軾批閱。以蘇軾大才,當然瞧不起這種無名之人談詩論藝了,隻是對別人說:“世間事,以忍笑為易。惟讀王祈大夫詩,不笑為難。”原來蘇軾是把王祈的詩當做笑話來讀的。
王祈的詩寫得也確實可笑。一天,他弄了兩句寫竹子的詩,自我表揚說“有竹詩兩句最得意”,“葉垂千口劍,幹聳萬條槍”。
蘇軾聽罷,認真地點了點頭:這兩句確實好,算是寫竹的名句了,隻可惜“十條竹竿,一個葉兒也”。
另有一個親戚也喜歡寫詩,有兩句寫雨的詩自以為得意,拿來請蘇軾評讀。蘇軾看罷,撇撇嘴,說:老弟,你寫詩“怎得不入規矩”?
這個親戚被講得下不了台,隻好自己圓場說:“是醉時所作。”
過了幾天,這個人騷勁又犯了,又弄了幾首詩來給他看。蘇軾讀完以後,一點頭,戲問:老弟,你又喝醉了吧?
前宰相韓絳有一次到京城請客,當然要把吹牛大王蘇軾給請上,主人家先是“出家妓十餘人”來為大家助興,其中有一個姓魯的小妞,特受韓絳寵愛。該小妞為大家跳完舞後,不幸被遊蜂叮了一下,仍然堅強地拿著“白團扇從東坡乞詩”。蘇軾不敢推辭,揮手寫下一詩:
窗搖細浪魯吹日,舞罷花枝蜂繞衣。
不覺南風吹酒醒,空教明月照人歸。
詩中既點明了小妞姓魯,也點出了魯小姐被遊蜂叮一事。韓絳和魯小姐看了,都很喜歡。蘇軾對大家解釋說,題詩裏有了魯小姐的姓氏,這扇子就不會被別的小妞賴過去了。
“客皆大笑”。
這種機智,也就是鄉村中學教師的水平,跟農村中年婦女鬥鬥嘴還可以,讓他來治理國家,基本上是沒戲了。
當然,蘇軾既然做了名滿天下的翰林學士,也不能總做這種低級無聊的事情,不然他何以報答高太後的恩典呢?
中書舍人在接到上級需要下發的文件時有個權力,就是可以拒不書寫文件,朝廷下發的任命書有可能因此而作廢。蘇軾正是利用這個權力,單在元祐元年(1086)一年,就連續報複了好幾名變法派成員。
範子淵曾在王安石手下的變法指導機構司農寺中工作過,現在被貶知兗州。結果蘇軾拒不行文,並借禦史之口指責範子淵曾經“為修堤開河,糜費巨萬”,最後卻“功用不成”,朝廷應該把範子淵“廢放”,而不是加以任用。
第二個是吳荀,這個人是呂惠卿所推薦的。蘇軾現在把握話語權,為了報複呂惠卿,直接把呂惠卿指為“窮奸積惡”之人。對於呂惠卿舉薦的人,當然也不能任用了。
第三個就輪到大仇人李定了。當時李定“得以通議大夫分司南京”。蘇軾一時搞不死李定,但借機先出一口烏台詩案中受到的惡氣還是沒問題的。他除了繼續宣揚李定不守母孝外,還責罵李定“身負大惡”,“強顏匿誌,冒榮自欺”,如果朝廷任用李定,就會“傷敗風教,為害不淺”。
巧的是,在他剛從登州回京時,路上還受到了時為青州知州的李定的款待,兩人於酒席間言談甚歡,跟沒事人似的。現在蘇軾卻把小臉一翻,甚至建議朝廷把李定“流二千裏”!
可見蘇大才子的胸襟,也不過爾爾。
下一個,則是針對沈括的弟弟沈起。沈括曾經向朝廷揭發過蘇軾的詩集問題,這是其一。沈起雖是無名之輩,但曾追隨王安石,這是其二。現在蘇軾二事合一,當然不會對沈起手下留情。他借機嚴厲攻擊王安石:“臣伏見熙寧以來,王安石用事,始求邊功,構隙四夷”,到處找事,結果搞得國家四麵樹敵,“結怨交蠻,兵連禍結,死者數十萬人”,甚至把交趾進攻大宋的事情也算在王安石和沈起的頭上。說沈起“人材猥下”,在這次事件中起到了很壞的作用,當時神宗想把沈起槍斃,是王安石硬把沈起保了下來。現在蘇軾認為,就算把沈起“廢錮終身,猶未塞責”。
打擊一個人是遠遠不夠,他順手又把“呂惠卿、沈括之流”也罵了一遍,說他們是“四方群小”,希望朝廷對這些人永不敘用,並且,還進一步要求:以後誰再敢推薦這些人,一同治罪!
這一招,算是夠黑的了。蘇軾不僅要現在壓著這些人,而且要在以後繼續壓著這些人。隻是因為沈括名聲夠響,沒有被他壓下去,而呂惠卿之流就慘了,硬是被他汙指為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