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悲回風(9)(3 / 3)

鑒於老金在革命道路上的辛苦與貢獻,加之思想境界已臻化境,12月11日,中國科學院黨委批準其為中共預備黨員。從此,老金“從民主、愛國主義,轉變為共產主義,終於成為共產主義先鋒戰士”[89]。

由一名自由知識分子一夜間變成“戰士”的老金,深知自己腦海裏還殘存著類似陳寅恪所堅守不移的那種不合時宜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於是,他下定決心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主動放棄青壯年時代立誌研究的邏輯哲學,開始“如饑似渴地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認真解剖自己,以提高思想覺悟”。並與“舊的自己”和過去在清華、西南聯大當教授時搞的那一套哲學體係毫無保留地、徹底地決裂。同時公開表示:“學好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一年不行,用二年;二年不行用五年;五年不行用十年;十年不行用二十年!”[90]誓要做一個黨指向哪裏就打到哪裏,刀山火海也敢闖的無產階級先鋒戰士。

1956年除夕,毛澤東請金嶽霖、章士釗等幾位儒生吃飯。毛對老金道:“數理邏輯還是有用的,還要搞。希望你寫個通俗小冊子,我還要看”雲雲。據老金後來說,自這一次開始,至“文革”爆發前的十年間,毛主席一共請他吃過四次飯,還知道他是湖南人,並專門用筷子夾給他兩個炒得黑紅、個頭較小的尖辣椒品嚐。對於這四次吃飯和夾小辣椒的恩情,老金終生念念不忘,即便到了晚年思維衰頹得對過去的事都已忘卻,對此事卻牢記心懷。每向人言及,總是兩眼放光或閃爍著激動的淚花,神情中透著無比得意和自豪。

除了與領袖同桌共餐的榮耀作為學者也不能忘了以學術成就服人,晚年的老金對人說,他在1949年以前共寫過三本著作,“比較滿意的是《論道》”。這本書是他一生中最看重的一部。可當政治風潮來臨的時候,老金不敢說“滿意”,而要視之為狗屎一堆。1958年2月,老金寫了一篇兩萬多字的文章,按照馬列主義觀點,對自己一世英名之作《論道》進行辱罵式的批判,可能辱罵得還不夠火候,此文遲遲未得發表。老金一看文章不能發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來個破釜沉舟,直接向他的上級黨委寫起檢討書,以示痛心疾首與洗心革麵的決心。老金說:自己頭腦裏的資產階級學術思想阻礙了邏輯組對辯證邏輯的學習和研究,“我口頭上讚成學習辯證邏輯,可是骨子裏是另外一件事”。關於辯證法或辯證邏輯和形式邏輯關係問題,就好些舊邏輯學家來說,仍然“茫然”。辯證法“好像懂得一些”,辯證邏輯他們“大都不懂”,既然如此,二者的關係“就很難深入地討論”雲雲。[91]

1959年5月,金嶽霖在這年的《哲學研究》第5期,發表《對舊著<;邏輯>;一書的自我批判》一文,再次對自己過去的哲學觀進行批判和痛罵。年底,哲學研究所根據上級部署開展“反右傾運動”,老金即刻寫了一個長篇《自我檢查》,除了對自己原來的哲學觀進行痛罵,還對現實中加入中共之事有些神經質地提出疑問和交代,說自己入黨動機不純,“很可能用自欺的方式來欺人”。老金冷不丁地拋出這個檢討,搞得各級黨組織頗為驚恐與糊塗,以為他背後有什麼來頭,或在思想深處潛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隻得對其言行更加提心吊膽地注意,加大考察力度。好在老金隻是和尚念經一樣,按照經卷的意思隔三岔五地對自己痛罵一次,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或發表與時代相悖的言論,這樣到了1960年9月29日,即新中國成立11周年紀念日前,中科院黨組織討論決定,將老金預備黨員中的“預備”二字真除,正式批準其為中共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