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幾個徒弟幫楊家整理好家什,喝了兩口熱茶,一陣風似的就全出了門,半道上碰見從外邊買了些點心回來的四爺爺。老人勸他們留下,誰也不依,各自拿了一兩隻,一邊跑一邊朝嘴裏塞。
楊恭清喝了兩口剛沏的茶,想起街頭上見到的黃繼民,轉頭招呼兒子,“儉平,這會兒天還早,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黃先生?”
父子倆一前一後進了黃家小店。黃老先生見心愛的學生上了門,特別高興,摘下花鏡,拍了拍楊儉平的肩頭,“楊儉平,你這塊頭簡直就是見風長嗬,不介意的一下子,就躥到這麼高了,新近功課怎麼樣?”
“還好。”楊儉平在黃繼民麵前似乎還有點怯。
“說說看,怎麼個還好?”
“兩門功課,都是五分。”
黃繼民聽了心裏很寬慰,“那好啊!優等生!坐下來,坐下來,我來泡點茶。”
楊恭清接過老人手裏的茶瓶,感覺很輕,轉身替黃繼民放回到櫃台上去,“黃先生,茶就甭張羅了,門口生意要緊。”
“沒事的,小店兒平時就這樣清清淡淡的,這刻兒太陽已經斜了西,沒多少人上門來的。”
“黃先生,今兒來,有句話跟你老人家招呼一下,我家搬到盧府來,離你這邊沒幾步遠,平時候有什麼需要,隻管說一聲。”
“哪能呢,你是個大忙人。”
“沒事的,有什麼需要,隨時都行。”
見楊恭清剛搬家就帶著兒子來看自己,黃繼民心裏有些感動,“多承,多承你嗬,恭清師傅。”
“師母呢?師母近況如何?”
“走了……走了快兩年了。”提起自己的老妻,黃繼民眼眶有些濕潤。
楊恭清一聲唏噓,“啊唷,一點音信不知,這……”
黃繼民掏出手帕輕輕抹了抹眼睛,說:“生老病死……自然規律,現在是兒子媳婦照應我的生活。”
“這就好,這就好了。”
“是的,早上出來,晚上家去,中午一餐,小把戲替我拿過來。”
“這一趟,我帶儉平過來認個門,剛才說了,你老不要客氣,有事盡管交待。打壺開水,熱個茶飯什麼的,我們隨時辦。今兒就這樣,改天我們再來看你。”
“也好,也好,今兒先不留你們父子,家裏還不曾弄停當呢。”
楊恭清和兒子正要離去,門外來了黃繼民在楚潼中學做老師的兒子黃朗晨,一見楊恭清就熱情地和他打起了招呼,“恭清兄!”
“朗晨,你好!今兒怎這麼巧的?”
黃繼民在一旁笑著說,“哪知道你們兩個人原來這麼熟。”
“是的,我們熟識有兩三年了,文化館那邊的京劇茶座,我們經常聚的。”
“原來如此。”
楊家父子走後,正幫父親收拾東西的黃朗晨想起了一件事,說:“父親,那恭清師傅,莫不是你以前跟我說起過的那個楊家?”
“你還記得那樁事情?”
“放了課,幾個學生在我家院子裏玩耍,損了一缸的金魚,還惹你摔了一大跤,個把星期起不了身的那一回?”
“是啊,就是那一回,朱家的小兒子闖了禍,頭一調,手一指,就賴到楊儉平身上。那些魚,是我的心愛之物,服侍幾年了,損掉當然心疼,滿眼都是四五歲的小人兒,童言本無忌,我哪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拿把戒尺就奔了要打……那一回,是我錯怪了楊儉平,還把他逐回了家,一連幾天不曾讓他有課上。”
黃朗晨笑了笑,“還真對不住人家了。”
“是的。養子不教,父之過,教之不嚴,師之惰,我還真以為自己得了理,過了三五天,能夠走路了,我還上門去,當麵責難楊家教子不當……這之後,才知道是我冤枉了他家兒子。楊家夫妻兩個做事得體,不曾計較我這個教書的不明就裏,無端地得罪人……是個君子人家,是個可交之人!”這件事雖已經過去幾年,偶然提起,黃繼民還是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