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4)(3 / 3)

“疼倒沒什麼,不讓我睡覺,他娘的比疼還難受。”

說著隊長掉出眼淚,說:

“我算是看透了,平日裏我像護著兒子一樣護著你們,輪到我倒黴了,誰也不來救我。”

隊長說得我們大夥都不敢去看他。隊長總還算好,被拉到城裏隻是吃了三天的拳腳。春生住在城裏,可就更慘了。我還一直不知道春生也倒黴了,那天我進城去看鳳霞,在街上看到一夥戴著各種紙帽子、胸前掛著牌牌的人被押著遊街。起先我沒怎麼在意,等他們來到跟前,我嚇了一跳,走在最前頭的竟是春生。春生低著頭,沒看到我,從我身邊走過去後,春生突然抬起頭來喊:

“毛主席萬歲。”

幾個戴紅袖章的人衝上去對春生又打又踢,罵道:

“這是你喊的嗎?他娘的走資派。”

春生被他們打倒在地,身體擱在那塊木牌上,一隻腳踢在他腦袋上,春生的腦袋像是被踢出個洞似的咚的一聲響,整個人趴在了地上。春生被打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我這輩子沒見過這麼打人的,在地上的春生像是一塊死肉,任他們用腳去踢。再打下去還不把春生打死了,我上去拉住兩個人的袖管,說:

“求你們別打了。”

他們用勁推了我一把,我差點摔到地上,他們說:

“你是什麼人?”

我說:“求你們別打了。”

有個人指著春生說: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他是舊縣長,是走資派。”

我說:“這我都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是春生。”

他們一說話,也就沒再去打春生,喊著要春生爬起來。春生被打成那樣了,怎麼爬得起來,我就去扶他,春生認出了我,說:

“福貴,你快走開。”

那天我回到家裏,坐在床邊,把春生的事跟家珍說了,家珍聽了都低下頭,我就說:

“當初你不該不讓春生進屋。”

家珍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其實她心裏想的也和我一樣。

過了一個多月,春生偷偷地上我家來了,他來時都深更半夜,我和家珍已經睡了,敲門把我們敲醒,我打開門借著月光一看是春生,春生的臉腫得都圓了,我說:

“春生,快進來。”

春生站在門外不肯進來,他問:

“嫂子還好吧?”

我就對家珍說:

“家珍,是春生。”

家珍坐在床上沒有答應,我讓春生進屋,家珍不開口,春生就不進來,他說:

“福貴,你出來一下。”

我回頭又對家珍說:

“家珍,是春生來了。”

家珍還是沒理我,我隻好披上衣服走出去,春生走到我家屋前那棵樹下,對我說:

“福貴,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我問:“你要去哪裏?”

他咬著牙齒狠狠地說:

“我不想活了。”

我吃了一驚,急忙拉住春生的胳膊說:

“春生,你別糊塗,你還有女人和兒子呢。”

一聽這話,春生哭了,他說:

“福貴,我每天都被他們吊起來打。”

說著他把手伸過來:

“你摸摸我的手。”

我一摸,那手像是煮熟了一樣,燙得嚇人,我問他:

“疼不疼?”

他搖搖頭:“不覺得了。”

我把他肩膀往下按,說道:

“春生,你先坐下。”

我對他說:“你千萬別糊塗,死人都還想活過來,你一個大活人可不能去死。”

我又說:“你的命是爹娘給的,你不要命了也得先去問問他們。”

春生抹了抹眼淚說:

“我爹娘早死了。”

我說:“那你更該好好活著,你想想,你走南闖北打了那麼多仗,你活下來容易嗎?”

那天我和春生說了很多話,家珍坐在屋裏床上全聽進去了。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春生像是有些想通了,他站起來說要走了,這時家珍在裏麵喊:

“春生。”

我們兩個都怔了一下,家珍又叫了一聲,春生才答應。我們走到門口,家珍在床上說:

“春生,你要活著。”

春生點了點頭。家珍在裏麵哭了,她說:

“你還欠我們一條命,你就拿自己的命來還吧。”

春生站了一會說:

“我知道了。”

我把春生送到村口,春生讓我站住,別送了,我就站在村口,看著春生走去。春生都被打瘸了,他低著頭走得很吃力。我又放心不下,對他喊:

“春生,你要答應我活著。”

春生走了幾步回過頭來說:

“我答應你。”

春生後來還是沒有做到,一個多月後,我聽說城裏的劉縣長上吊死了。一個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麼也活不了。我把這話對家珍說了,家珍聽後難受了一天,到了夜裏她說:

“其實有慶的死不能怪春生。”

到了田裏的活一忙,我就不能常常進城去看鳳霞了。好在那時是人民公社,村裏人在一起幹活,我用不著焦急。隻是家珍還是下不了床,我起早摸黑,既不能誤了田裏的活,又不能讓家珍餓著,人實在是累。年紀大了,要是年輕他二十歲,睡上一覺就會沒事,到了那個年紀,人累了睡上幾覺也補不回來,幹活時手臂都抬不起來,我混在村裏人中間,每天隻是裝裝樣子,他們也都知道我的難處,誰也不來說我。

農忙時鳳霞來住了幾天,替我做飯燒水,侍候家珍,我輕鬆了很多。可是想想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鳳霞早就是二喜的人了,不能在家裏待得太久。我和家珍商量了一下,怎麼也得讓鳳霞回去了,就把鳳霞趕走了。我是用手一推一推把她推出村口的,村裏人見了嘻嘻笑,說沒見過像我這樣的爹。我聽了也嘻嘻笑,心想村裏誰家的女兒也沒像鳳霞對她爹娘這麼好,我說:

“鳳霞隻有一個人,服侍了我和家珍,就服侍不了我的偏頭女婿了。”

鳳霞被我趕回城裏,過了沒多久又回來了,這次連偏頭女婿也來了。兩個人在遠處拉著手走來,我很遠就看到了他們,不用看二喜的偏腦袋,就看拉著手我也知道是誰了。二喜提著一瓶黃酒,咧著嘴笑個不停。鳳霞手裏挎著個小竹籃子,也像二喜一樣笑。我想是什麼好事,這麼高興?

到了家裏,二喜把門關上,說:

“爹,娘,鳳霞有啦。”

鳳霞有孩子了,我和家珍嘴一咧也都笑了。我們四個人笑了半晌,二喜才想起來手裏的黃酒,走到床邊將酒放在小方桌上,鳳霞從籃裏拿出碗豆子。我說:

“都到床上去,都到床上去。”

鳳霞坐到家珍身旁,我拿了四隻碗和二喜坐一頭。二喜給我倒滿了酒,給家珍也倒滿,又去給鳳霞倒,鳳霞捏住酒瓶連連搖頭,二喜說:

“今天你也喝。”

鳳霞像是聽懂了二喜的話,不再搖頭。我們端起了碗,鳳霞喝了一口皺皺眉,去看家珍,家珍也在皺眉,她抿著嘴笑了。我和二喜都是一口把酒喝幹,一碗酒下肚,二喜的眼淚掉了出來,他說:

“爹,娘,我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

一聽這話,家珍眼睛馬上就濕了。看著家珍的樣子,我眼淚也下來了,我說:

“我也想不到,先前最怕的就是我和家珍死了鳳霞怎麼辦,你娶了鳳霞,我們心就定了,有了孩子更好了,鳳霞以後死了也有人收作。”

鳳霞看到我們哭,也眼淚汪汪的。家珍哭著說:

“要是有慶活著就好了,他是鳳霞帶大的,他和鳳霞親著呢,有慶看不到今天了。”

二喜哭得更凶了,他說:

“要是我爹娘還活著就好了,我娘死的時候捏住我的手不肯放。”

四個人越哭越傷心,哭了一陣,二喜又笑了,他指指那碗豆子說:

“爹,娘,你們吃豆子,是鳳霞做的。”

我說:“我吃,我吃,家珍,你吃。”

我和家珍看來看去,兩個人都笑了,我們馬上就會有外孫了。那天四個人哭哭笑笑,一直到天黑,二喜和鳳霞才回去。

鳳霞有了孩子,二喜就更疼愛她。到了夏天,屋裏蚊子多,又沒有蚊帳,天一黑二喜便躺到床上去喂蚊子,讓鳳霞在外麵坐著乘涼,等把屋裏的蚊子喂飽,不再咬人了,才讓鳳霞進去睡。有幾次鳳霞進去看他,他就焦急,一把將鳳霞推出去。這都是二喜家的鄰居告訴我的,她們對二喜說:

“你去買頂蚊帳。”

二喜笑笑不做聲,瞅空兒才對我說:

“債不還清,我心裏不踏實。”

看著二喜身上被蚊子咬得到處都是紅點,我也心疼,我說:

“你別這樣。”

二喜說:“我一個人,蚊子多咬幾口撿不了什麼便宜,鳳霞可是兩個人啊。”

鳳霞是在冬天裏生孩子的,那天雪下得很大,窗戶外麵什麼都看不清楚。鳳霞進了產房一夜都沒出來,我和二喜在外麵越等越怕,一有醫生出來,就上去問,知道還在生,便有些放心。到天快亮時,二喜說:

“爹,你先去睡吧。”

我搖搖頭說:“心懸著睡不著。”

二喜勸我:“兩個人不能綁在一起,鳳霞生完了孩子還得有人照應。”

我想想二喜說得也對,就說:

“二喜,你先去睡。”

兩個人推來推去,誰也沒睡。到天完全亮了,鳳霞還沒出來,我們又怕了,比鳳霞晚進去的女人都生完孩子出來了。我和二喜哪還坐得住,湊到門口去聽裏麵的聲音,聽到有女人在叫喚,我們才放心。二喜說:

“苦了鳳霞了。”

過了一會,我覺得不對,鳳霞是啞巴,不會叫喚的,這麼對二喜說,二喜的臉一下子白了,他跑到產房門口拚命喊:

“鳳霞,鳳霞。”

裏麵出來個醫生朝二喜喊道:

“你叫什麼,出去。”

二喜嗚嗚地哭了,他說:

“我女人怎麼還沒出來。”

旁邊有人對我們說:

“生孩子有快的,也有慢的。”

我看看二喜,二喜看看我,想想可能是這樣,就坐下來再等著,心裏還是咚咚亂跳。沒多久,出來一個醫生問我們:

“要大的?還是要小的?”

她這麼一問,把我們問傻了,她又說:

“喂,問你們呢。”

二喜撲通跪在了她跟前,哭著喊:

“醫生,救救鳳霞,我要鳳霞。”

二喜在地上哇哇地哭,我把他扶起來,勸他別這樣,這樣傷身體,我說:

“隻要鳳霞沒事就好了,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二喜嗚嗚地說:

“我兒子沒了。”

我也沒了外孫,我腦袋一低也嗚嗚地哭了。到了中午,裏麵有醫生出來說:

“生啦,是兒子。”

二喜一聽急了,跳起來叫道:

“我沒要小的。”

醫生說:“大的也沒事。”

鳳霞也沒事,我眼前就暈暈乎乎了,年紀一大,身體折騰不起啊。二喜高興壞了,他坐在我旁邊身體直抖,那是笑得太厲害了。我對二喜說:

“現在心放下了,能睡覺了,過會再來替你。”

誰料到我一走鳳霞就出事了,我走了才幾分鍾,好幾個醫生跑進了產房,還拖著氧氣瓶。鳳霞生下了孩子後大出血,天黑前斷了氣。我的一雙兒女都是生孩子上死的,有慶死是別人生孩子,鳳霞死在自己生孩子。

那天雪下得特別大,鳳霞死後躺到了那間小屋裏,我去看她一見到那間屋子就走不進去了,十多年前有慶也是死在這裏的。我站在雪裏聽著二喜在裏麵一遍遍叫著鳳霞,心裏疼得蹲在了地上。雪花飄著落下來,我看不清那屋子的門,隻聽到二喜在裏麵又哭又喊,我就叫二喜,叫了好幾聲,二喜才在裏麵答應一聲,他走到門口,對我說:

“我要大的,他們給了我小的。”

我說:“我們回家吧,這家醫院和我們前世有仇,有慶死在這裏,鳳霞也死在這裏。二喜,我們回家吧。”

二喜聽了我的話,把鳳霞背在身後,我們三個人往家走。

那時候天黑了,街上全是雪,人都見不到,西北風呼呼吹來,雪花打在我們臉上,像是沙子一樣。二喜哭得聲音都啞了,走一段他說:

“爹,我走不動了。”

我讓他把鳳霞給我,他不肯,又走了幾步他蹲了下去,說:

“爹,我腰疼得不行了。”

那是哭的,把腰哭疼了。回到了家裏,二喜把鳳霞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上盯著鳳霞看,二喜的身體都縮成一團了。我不用看他,就是去看他和鳳霞在牆上的影子,也讓我難受得看不下去。那兩個影子又黑又大,一個躺著,一個像是跪著,都是一動不動,隻有二喜的眼淚在動,讓我看到一顆一顆大黑點在兩個人影中間滑著。我就跑到灶間,去燒些水,讓二喜喝了暖暖身體,等我燒開了水端過去時,燈熄了,二喜和鳳霞睡了。

那晚上我在二喜他們灶間坐到天亮,外麵的風呼呼地響著,有一陣子下起了雪珠子,打在門窗上沙沙亂響。二喜和鳳霞睡在裏屋子裏一點聲音也沒有,寒風從門縫冷颼颼地鑽進來,吹得我兩個膝蓋又冷又疼,我心裏就跟結了冰似的一陣陣發麻,我的一雙兒女就這樣都去了,到了那種時候想哭都沒有了眼淚。我想想家珍那時還睜著眼睛等我回去報信,我出來時她一遍一遍囑咐我,等鳳霞一生下來趕緊回去告訴她是男還是女。鳳霞一死,讓我怎麼回去對她說?

有慶死時,家珍差點也一起去了,如今鳳霞又死到她前麵,做娘的心裏怎麼受得住。第二天,二喜背著鳳霞,跟著我回到家裏。那時還下著雪,鳳霞身上像是蓋了棉花似的差不多全白了。一進屋,看到家珍坐在床上,頭發亂糟糟的,腦袋靠在牆上,我就知道她心裏明白鳳霞出事了,我已經連著兩天兩夜沒回家了。我的眼淚刷刷地流了出來,二喜本來已經不哭了,一看到家珍又嗚嗚地哭起來,他嘴裏叫著:

“娘,娘……”

家珍的腦袋動了動,離開了牆壁,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二喜背脊上的鳳霞。我幫著二喜把鳳霞放到床上,家珍的腦袋就低下來去看鳳霞,那雙眼睛定定的,像是快從眼眶裏突出來了。我是怎麼也想不到家珍會是這麼一副樣子,她一顆淚水都沒掉出來,隻是看著鳳霞,手在鳳霞臉上和頭發上摸著。二喜哭得蹲了下去,腦袋靠在床沿上。我站在一旁看著家珍,心裏不知道她接下去會怎麼樣。那天家珍沒有哭也沒有喊,隻是偶爾地搖了搖頭。鳳霞身上的雪慢慢融化了以後,整張床上都濕淋淋了。

鳳霞和有慶埋在了一起。那時雪停住了,陽光從天上照下來,西北風刮得更凶了,呼呼直響,差不多蓋住了樹葉的響聲。埋了鳳霞,我和二喜抱著鋤頭鏟子站在那裏,風把我們兩個人吹得都快站不住了。滿地都是雪,在陽光下麵白晃晃刺得眼睛疼,隻有鳳霞的墳上沒有雪,看著這濕漉漉的泥土,我和二喜誰也抬不動腳走開。二喜指指緊挨著的一塊空地說:

“爹,我死了埋在這裏。”

我歎了口氣對二喜說:

“這塊就留給我吧,我怎麼也會死在你前麵的。”

埋掉了鳳霞,孩子也可以從醫院裏抱出來了。二喜抱著他兒子走了十多裏路來我家,把孩子放在床上。那孩子睜開眼睛時皺著眉,兩個眼珠子瞟來瞟去,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看著孩子這副模樣,我和二喜都笑了。家珍是一點都沒笑,她眼睛定定地看著孩子,手指放在他臉旁,家珍當初的神態和看死去的鳳霞一模一樣,我當時心裏七上八下的,家珍的模樣嚇住了我,我不知道家珍是怎麼了。後來二喜抬起臉來,一看到家珍他立刻不笑了,垂著手臂站在那裏不知怎麼才好。過了很久,二喜才輕聲對我說:

“爹,你給孩子取個名字。”

家珍那時開口說話了,她聲音沙啞地說:

“這孩子生下來沒有了娘,就叫他苦根吧。”

鳳霞死後不到三個月,家珍也死了。家珍死前的那些日子,常對我說:

“福貴,有慶、鳳霞是你送的葬,我想到你會親手埋掉我,就安心了。”

她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反倒顯得很安心。那時候她已經沒力氣坐起來了,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耳朵還很靈,我收工回家推開門,她就會睜開眼睛,嘴巴一動一動,我知道她是在對我說話,那幾天她特別愛說話,我就坐在床上,把臉湊下去聽她說,那聲音輕得跟心跳似的。人啊,活著時受了再多的苦,到了快死的時候也會想個法子來寬慰自己,家珍到那時也想通了,她一遍一遍地對我說:

“這輩子也快過完了,你對我這麼好,我也心滿意足,我為你生了一雙兒女,也算是報答你了,下輩子我們還要在一起過。”

家珍說到下輩子還要做我的女人,我的眼淚就掉了出來,掉到了她臉上。她眼睛眨了兩下微微笑了,她說:

“鳳霞、有慶都死在我前頭,我心也定了,用不著再為他們操心,怎麼說我也是做娘的女人,兩個孩子活著時都孝順我,做人能做成這樣我該知足了。”

她說我:“你還得好好活下去,還有苦根和二喜,二喜其實也是自己的兒子了,苦根長大了會和有慶一樣對你好,會孝順你的。”

家珍是在中午死的。我收工回家,她眼睛睜了睜,我湊過去沒聽到她說話,就到灶間給她熬了碗粥。等我將粥端過去在床前坐下時,閉著眼睛的家珍突然捏住了我的手,我想不到她還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心裏吃了一驚,悄悄抽了抽,抽不出來,我趕緊把粥放在一把凳子上,騰出手摸摸她的額頭,還暖和著,我才有些放心。家珍像是睡著一樣,臉看上去安安靜靜的,一點都看不出難受來。誰知沒一會,家珍捏住我的手涼了,我去摸她的手臂,她的手臂是一截一截地涼下去,那時候她的兩條腿也涼了,她全身都涼了,隻有胸口還有一塊地方暖和著,我的手貼在家珍胸口上,胸口的熱氣像是從我手指縫裏一點一點漏了出來。她捏住我的手後來一鬆,就癱在了我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