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之後,趙衰告訴重耳,《六月》之詩寫的是尹吉甫輔佐周宣王出征時的場景,秦穆公以這首詩相贈,是希望重耳也擔負起輔佐天子的重任,所以一定要下拜表示感謝。
所謂輔佐天子,自然是建立像齊桓公那樣的霸業了。
話分兩頭,狐偃沒去參加那次宴會,是因為他剛剛接到來自晉國的一封密函,他的父親狐突被晉懷公賜死了。
晉懷公上台之後發布了一條命令,禁止任何人追隨重耳在外流亡。對於已經跟隨重耳的人,他公布了一個期限,超過這個期限還不回國,則殺其家人,絕不赦免。
這一招,等於是對重耳釜底抽薪,然而收效甚微。狐突的兩個兒子狐毛和狐偃都跟著重耳,過了那個期限,晉懷公將狐突抓起來,逼他說:“趕快要你的兩個兒子回來,我就赦免你。”
狐突神情自若,麵不改色,搖搖頭:“兒子長到能做官的年齡,父親就要教他如何忠義,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為官之前,簽名宣誓效忠,就是為了防止產生二心。現在我的兩個兒子效忠重耳,已經有很多年了,如果我召他們回來侍奉您,就是教他們不忠。要是我這個做父親的這麼做了,又拿什麼來侍奉君主呢?”老頭轉過頭直視晉懷公的眼睛,無所畏懼,“刑罰有度,不濫殺無辜,是因為國君聖明,也是為臣的願望。刑罰無度,是因為國君喜歡擺威風。隨意給臣子安罪名,誰又沒罪呢?我聽任您處置。”
狐突這話,點了晉惠公、晉懷公父子的死穴:他們都是那種對自己很寬容,對別人很苛刻,抓著人家任何一點小毛病都能做文章的人,給別人安罪名,是他們最喜歡做的事。
晉懷公當然也不會反思自己有什麼不對,給狐突判了死刑。狐突在晉國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他的死引起了朝野的不滿,大夫卜偃稱病不出,而且對人說:“國君開明,百姓才心服口服;國君不明是非,想通過殺人來耍威風,難道不是適得其反?主公即位以來,咱們沒看到他的仁德,隻聽到他殺人的消息,他這國君恐怕當不長久了。”
可想而知,晉懷公在國內的支持率下降到了最低點。
公元前636年春天,重耳在秦國大軍的護送下,啟程返回晉國。這時,距他自蒲城逃亡出國,已經有二十年了。
東渡黃河的時候,狐偃突然跪在他麵前,將原來重耳賜給他的一雙玉璧舉在頭頂,還給重耳,說:“這些年來我追隨著您流亡天下,犯了不少錯誤,有的事情罪不可赦,不用您說,我自己都清楚。請允許我就此告別,繼續流亡,以示懲戒。”
狐偃所說的罪不可赦,自然是指當年在齊國與齊薑合謀將重耳灌醉,挾持其西行回國之事。當時重耳十分惱火,甚至說出了“如果成不了事,我剝你的皮,吃你的肉”之類的話。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事情基本上是成了,狐偃也不用擔心重耳剝他的皮,吃他的肉。但狐偃知道,自己雖然與重耳患難與共,並不代表今後可以萬無一失地同享富貴。萬一哪天重耳嫌他煩了,翻出陳年舊賬,給他安一個欺君之罪,他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所以,狐偃做這番表演,是正話反說,給重耳打預防針:過去的事就過了,以後可不許借題發揮!自古伴君如伴虎,狐偃這樣小心謹慎,完全不是多餘。
重耳當時很激動,接過玉璧來直接扔到黃河裏,說:“我如果不與舅舅同心同德,有如此璧!”
這裏說明一下,狐偃與重耳的母親大戎狐姬是本家,重耳尊稱其為舅舅,並不代表狐偃就是他的親舅舅。
秦軍渡過黃河之後,連取令狐、桑泉、臼衰三城。晉懷公派兵在廬柳迎擊秦軍。然而,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擋重耳了。秦穆公派大夫公子縶(zhí)前往晉軍大營,對晉軍將領說:“貴國公子重耳在我軍中,請讓路。”晉軍聞言立刻拔營起寨,退到了郇(xún)城。
在郇城,秦、晉兩軍將領和狐偃舉行了三方會晤。幾天之後,重耳帶著自己的隨從人員進入晉軍大營,接管了晉軍。緊接著,重耳揮軍東進,以和平進軍的方式,占領了曲沃,進入絳都,並在武宮(祭祀晉武公的大廟)舉行了隆重的即位儀式,成為了晉國國君,也就是曆史上的晉文公。
回顧晉文公的流亡與回國之路,前麵一段艱辛險阻,長達二十年之久;真正進入晉國之後,卻勢如破竹,僅僅花了不到一個月時間,便大功告成。
打敗晉惠公父子的並不是晉文公,而是他們自己。“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就讓我們也贈給晉惠公父子吧。
前麵曾經提到,當初晉獻公將女兒嫁到秦國去,叫人算過一卦,卦辭預示著贏姓的秦國要打敗姬姓的晉國,如果發生戰爭,晉國將在自己的地盤上失敗。而且,做侄子的將跟隨他的姑姑,六年之後才能逃回國內,並且拋棄自己的家庭,再過一年死於高梁。
晉懷公,也就是大子圉在秦國做了六年人質之後,拋棄懷嬴逃回晉國,最後被晉文公派人殺死在高梁。
晉文公上台之後,采取一係列寬厚的政策,迅速穩定國內政局。然而,晉惠公的舊臣呂甥、郤芮總覺得晉文公會找機會迫害他們,於是密謀,想縱火焚燒公宮(天子的宮殿稱王宮,諸侯的宮殿稱公宮),刺殺晉文公。
呂甥、郤芮都是智商極高的人,但是和晉惠公在一起混久了,難免習慣了他的思維方式,將自己的刻薄推及到別人身上,以為天下人都和自己一樣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