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好像是快完成了。中央是兩個漁夫坐在船上,一個愁眉苦臉,往水裏尋找著什麼;另一個在用力撈魚,從他們的神情裏看不到明天的影子。還有兩個姑娘望著他們,冷漠的麵孔與華麗的衣裝來自同一個世界。
羅蘭特告訴了畢加索戰爭的消息。畢加索並沒有露出震驚的神色,他隻是說,他要回巴黎看看。他們互道珍重,黯然而別。
畢加索讓潘斯羅把汽車載滿衣箱、畫卷等等先開回去,他和瑪爾爬上了一輛擁擠、悶熱的火車。火車開了一整天,才到巴黎。畢加索一走出站台,就感到鼻子尖已碰到了戰爭的前額。而艾呂雅則鑽進了戰火的懷抱,他已是法國軍聯隊的一員。
畢加索估計了一下形勢,他認為走為上策。西班牙轎車在午夜出發,目的地是較遠的洛昂,畢加索在那裏有一棟房子。
畢加索的估計是對的。但是,他萬萬想不到德軍的速度那樣快,快如閃電。等他們一家人趕到洛昂時,德軍先後吞下了波蘭、比利時,而且,已經將法國這塊肥肉叼在了嘴裏。
一個園丁對風塵仆仆的畢加索說:“你的房子被德國人征用了。”
“那些油畫、雕塑呢?”畢加索最著急的是這個。
“很抱歉,我來不及轉移。何況,我不想驚動他們,要是這群野獸知道這房子是你的,他們會把它搗毀。哦,德國人現在正好軍事演習去了。”
畢加索連忙帶了瑪爾進屋,隻見屋裏一團糟,大件家具搬到了院子裏,當作士兵的臨時餐桌箱櫃,床單、衣服則“變形”為抹布,立體主義的鼻祖看了都哭笑不得。畢加索顧不得那麼多了,趕快和瑪爾一起營救作品。還好,那些畫在櫃子裏原封未動。他們每逢德國人去演習,就跑到屋子裏搬出一批畫。
畢加索對著沙巴泰有感而發:“戰爭有兩個情人,一個很漂亮,叫死亡;另一個很醜,就是貧困。她們都是有名的蕩婦。那個漂亮的可能還看不上我們,但我們被醜的死死抱住了。”
他像是又回到了洗衣船大樓時期,沒有穩定的收入,到處買不到繪畫材料,日子過一天算一天。缺少畫架,隻好蹲在地板上;沒有帆布,就用硬紙板;在木頭椅墊上調色,效果還蠻不錯。
畢加索抽空回巴黎看看,他覺得那麼多作品放在屋裏太危險,就挑選了最珍視的一部分,存放到一家銀行的保險庫裏。由於真的很保險,所以有的物品戰後也沒有拿回去,這樣就省心得多。畢加索還經常和朋友們繪畫,曼雷、胡格涅、塞爾伏斯不知怎麼成了“漏網之魚”,未被應征。他們留畢加索多住一些日子,聊天,讀詩,辦雜誌。
可是,悠哉遊哉的日子畢竟是短暫的。1940年5月15日,納粹軍隊突破色當,巴黎岌岌可危。16日,畢加索執意要走,他在前往車站的途中遇見了白發蒼蒼的馬蒂斯。
“你這麼急去哪裏?”馬蒂斯揚起手大聲招呼。
“洛昂。你呢?”
“我去裁縫店。”
“什麼!你真從容呀,前線全軍覆沒,德國人說不定明天就進駐巴黎了哩。”
“不要怕,我們有那麼多將軍,他們未必都是草包。”
“不,不是草包,都是美術學院的教授。”
說畢,兩人拊掌大笑,仿佛這一笑,戰爭就會跑得遠遠的。
法國淪陷了。希特勒和法國人民的叛徒貝當簽訂了停戰協定,將法國一分為二:一邊由德軍占領,巴黎就在這一區;另一個維希區由馬歇爾·貝當統轄。這時,美國、墨西哥等國的團體和黨派紛紛致信畢加索,竭誠歡迎他去定居,以擺脫戰亂中不安定的生活。畢加索一一謝絕了,他不想遠離歐洲,更不想逃亡在外。8月中旬,他反而回到巴黎,決心堅定不移地住下去。
泰勒和瑪雅也搬回了巴黎,在亨利四世大街租了一套房子。畢加索離開泰勒以後,泰勒就守著女兒一起生活,她對畢加索愛得很深,他畢竟是她涉世之初的導師和伴侶。每逢星期四和星期六,是她最幸福的日子,畢加索總會來看瑪雅,盡管是來看瑪雅,這沒有什麼關係,隻要能看到他就行,隻有畢加索才能證實她生命的存在。其它的五天,泰勒就把一間房鎖起來,告訴到處尋找父親的瑪雅:“爸爸在裏麵作畫,不要打擾他。”畢加索對泰勒說:“你太寂寞,每天給我寫寫信吧,我也需要它們。”泰勒就真的每天給自己心愛的人寫一封信,畢加索來訪的日子她也照寫不誤,還不讓畢加索看到,一定要寄出去。畢加索時常回信,信寫得充滿感情,給了泰勒不少精神上的撫慰。
鑒於巴黎是當時的世界文化之都,德國人並不敢怎麼放肆,他們的政策是籠絡法國藝術家,對藝術家有許多特殊的優惠。如邀請去德國觀光,額外補貼食品和煤炭。可畢加索卻拒絕接受這些好處。一個朋友勸他,天氣太冷,供應又太緊張,還是要一點吧。畢加索鏗鏘有力地說:
“一個西班牙人是不會感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