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從容回答:“噢,是這樣的,因為我是你的下屬,對於尊公並不敢隨便議論。其實我早已打好了腹稿,隻是沒有告訴你,也沒有張揚罷了。”
桓溫心想,忽悠我呀,追問他:“那你準備為我父親寫上哪些辭句呢?”
袁宏立即回答說:“風鑒散朗,或搜或引,身雖可亡,道不可隕,宣城(桓彝)之節,信義為允啊!”馬屁拍得精到。桓溫聽了也很爽。
不過說歸說,他就是不寫進賦裏。所以說這人有傲骨,但也容易得罪人。久而久之,人家對他就利用而不重用,職務也一直沒有升遷。
話說回來,桓溫手下,真是個個有性格,要是擱現在,不馬上開除才怪。
再說袁宏辦事認真,不改以往風格,謝安叫他起草朝廷加“九錫”的詔書,他又快又好完成,還很得意地拿給王彪之看。王彪之老奸巨滑,把袁宏大作仔細把玩一番,然後說:“好,好,真是大才子,我看可以。”
袁宏興衝衝地拿給頂頭上司謝安,謝安拿過來,說:“先放我這兒吧。”把袁宏打發走了。
過了兩天,謝安把袁宏叫來,把閱後的詔書草稿遞給他。袁宏一看,上麵改了幾個字。於是回去,重新謄寫。
然後,又拿給謝安看。謝安看了兩天,又在上麵改了幾個字。
如是往複,十多天過去了。袁宏看出來了,謝安這是成心的。
而桓溫的病卻越來越重,撐不了多久了。桓溫在那邊一直催促,想在自己死前解決這個待遇問題。但詔書遲遲等不到。
桓溫生病期間,謝安去探視,桓溫遠遠望見了,歎息道:“我的門裏很久沒見到這樣的人了。”有這樣的對手,徒呼奈何。
桓溫最看好的弟弟,江州刺史桓衝,看著大哥被戲弄卻毫無辦法,跑去向哥哥問對策。桓溫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很坦白地說:王謝並不是你們可以對付的,見著他們,你還是繞著走,別跟他們直接對抗。
桓溫的這個政治遺囑,包含幾層意思:我桓溫活著,王謝這些小猴子,還不至於造反,最多學簡文帝跟我玩太極拳;如果我死了,我們桓家子弟不是他們的對手,要跟王謝明著幹,你們不如他們老謀深算,剛好給他們借題發揮的機會,將反為其害;我們以靜待動,保存實力,王謝自然忌憚,凡事也會給幾分麵子,作為實權派家族,桓家子弟剛剛接手桓家基業,絕對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很容易被謝安等人利用。桓家好好養精蓄銳,不日自然可成一番事業。
桓溫熬到寧康元年(373年)七月,終於不治,死於姑孰。時年62歲。
攝政的褚太後與幼帝下令厚葬桓溫,追贈丞相。
桓溫坐鎮荊州,西平巴蜀,北伐河洛,行土斷,豐國用,安邦定國近30年之久。雖然死後備極哀榮,但是臨終前硬是沒能加九錫。
其實平心而論,桓溫如果臉皮厚一點,早就篡位了。他這個人好麵子,追求名聲,總是下不了手,才被王謝掣肘。病重時請求加九錫,主要是為了要個精神安慰,幹了一輩子革命工作,臨死前讓組織上肯定一下。但這個願望終未達到,反落千古罵名。
大家知道,中國古代的文官很重視綱常、名節這些東西,講起大道理來頭頭是道,慷慨激昂,用道德律條能把人壓死。而且他們掌握著曆史的書寫權,桓溫這樣的權臣自然被寫得很糟。其實桓溫北伐是有很大貢獻的,如果不是晉朝內部不團結,也許早就光複中原了。
當然,謝安不是那種隻會舞文弄墨的文人,他建立北府兵,抵抗前秦,都做得很漂亮。這是後話。
現在,桓溫死了,謝安的時代正式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