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畫掛好後,梵高還是沒有把那些話說出來。兩人之間發生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停頓。他能感覺到她在向他靠攏,在等待他傾吐些什麼。梵高接連幾次舔舔嘴唇,仍是沉默著。厄休拉轉過頭去,略略聳肩地盯著他,然後跑出門去了。

梵高生怕錯失良機,緊緊跟上去。厄休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他,她把下巴埋在暖和的肩巾裏,瞪大眼睛。梵高斷斷續續地說:“我是要告訴你,就是……就是……我想該讓你知道。今天我提升了……我將調到石版畫室裏……這將是我一年之中的第二次加薪。”

厄休拉皺著眉頭說:“對不起,梵高先生,您是什麼意思呢?”梵高感到她的聲音有點冷冰冰的,他頓時惱恨起自己的笨拙來。

梵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想告訴你,厄休拉,這件事你已經很清楚了。我全心全意地愛你,唯有你做我的妻子,我才會有幸福。”厄休拉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感到很驚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厄休拉提高了聲音說:“這不可能!梵高先生。您怎麼會不知道,我在一年前就已經訂婚啦。您沒有見過我的未婚夫嗎?您來之前,他就住在您的房間裏。我還以為您知道的呢。”梵高被這個剛剛得知的消息驚呆了。

第二天早晨沒有人來叫醒梵高。他沒精打采地起身,胡亂地刮了一圈胡須。吃早飯的時候,厄休拉沒有露麵。梵高心不在焉地往市中心走去,昨天早晨看到的人們從他身旁走過時,他發覺他們全變了樣。他們顯得那麼孤寂,匆匆忙忙地趕去幹那無聊的活兒。

梵高這一天售出了許多幅彩色畫,給畫行賺了不少錢。然而他已經失去賺錢的興趣了,因此對顧客們很不耐煩。那些人完全不懂得鑒別藝術上的好壞,卻似乎獨具挑揀那些造作、平庸和廉價圖畫的本領。同事們平日就不大喜歡梵高,現在大家都覺出了他的不對勁,更不願意理會他了。

晚上,梵高走進餐廳時,厄休拉和她的母親正在悄聲地談話,看到他後,便都不出聲了。洛耶夫人用奇怪的聲音向他問了晚安。梵高獨自一人在大餐桌上吃飯。厄休拉的打擊把他擊昏了,但沒有把他擊敗。他根本不接受“不”這個回答。厄休拉卻不願意與他多說一句話。

梵高為此吃不下、睡不著,每天都焦躁不安,在畫行的銷售額也降得厲害。過了好些天,梵高才有機會與厄休拉說話。他先道歉,然後表明自己的心意是真誠的,不會改變的。厄休拉麵無表情地聽著,不願意重提舊話。

梵高仍然沒有放棄,他不斷地向厄休拉表明心意。他本來的性格又全部恢複了,如果不能和厄休拉在一起,他寧願自己一個人待著,變得比以前還要憂鬱、孤僻。

梵高的假期到來了。在梵高準備回家度假的前一天,洛耶夫人讓梵高把東西收拾收拾,她不想再把房子租給他了。她告訴梵高,這是女兒未婚夫的意思,如果不是他一直糾纏著自己的女兒,也沒必要把他趕走。梵高聽後,沒有說話,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他眉頭緊鎖,臉上的表情像雕刻般僵硬。他胡亂地將東西收拾好,準備明天一早就離開這兒。

西奧多盧牧師駕車到布雷達火車站接他的兒子。他穿得整整齊齊,見到梵高後露出了溫和欣喜的笑容。安娜在窗邊望著,她看到丈夫駕著的車正遠遠地駛來,車尚未停穩,她就忙把屋門打開了。

安娜欣喜地把兒子輕輕抱住,她慈愛地叫著兒子的名字。當她把兒子鬆開,溫柔地打量著他時,她立刻覺察出他的不對勁。梵高的眼窩深深地陷進去,臉頰消瘦,臉色蒼白。安娜在心裏想著兒子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沒有詢問,隻是溫柔地把梵高拉進屋。

晚上,梵高一家人親熱地在燈光下共聚晚餐。梵高勉強打起精神,但是看起來他仍是給人很難接近的感覺。吃過晚飯後,安娜問他出了什麼事。梵高回答“沒有”。西奧多盧牧師認為可能是梵高不喜歡待在倫敦,就立刻提出給文森特伯伯寫信把梵高調到巴黎去。

梵高立刻激動又不耐煩地高聲拒絕。安娜從兒子的態度中像是明白了一些,她想可能是哪個姑娘的原因。

梵高家附近的荒原上長著鬆樹和橡樹林。梵高獨自一人在田野裏遊蕩,來消磨白天的時間。他畫了幾張速寫,有花園、從窗口見到的星期日午市的情景、窗外的景色,等等。隻有在畫畫的時候,他的腦海中才能擺脫關於厄休拉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