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第二章

最後的朋友

1.這是個無法令人愉悅的星期六上午。

一個同學的追悼會將皮樂山和許多許久未見的大學同學聚到一塊。大家穿深色衣服,表情凝重,對著死者的遺像默哀。那個相片上的人是多麼年富力強躊躇滿誌呀,所有看著他的人都會這麼想,他的同學們更會這麼想,他們是同齡人,都剛四十出頭,人生才走了一半,事業漸入佳期,兒女尚未獨立,這樣的離去如何甘心?

照片上的人叫高智,是皮樂山大學同學當中第一個離世的。皮樂山一直不敢正視那張圍著黑綢邊的遺像,它讓他後背發涼,讓他覺得人生無常,讓他覺得百無聊賴。

高智死得有點不明不白,皮樂山聽得來的傳言是該同學風流成性,借車與女友之一駕車出遊,路遇驟雨,車子打滑衝下山溝,高智當場斃命,女友隻蹭破點皮爬出車廂,不到兩分鍾車子炸了,高智燒成一節炭。不過該女友事後不承認與高智有任何特殊關係,說隻是搭個便車而已,但這也改變不了她讓丈夫打進醫院的命運。

皮樂山特別關注未亡人的表現,女人頭發紛亂、眼神冷漠,皮樂山以為她一定不會哭,可哀樂響起的時候她還是哭了,把站在一旁的女兒拽到懷裏,揉來搓去,女兒的身子成了她的抹淚布。皮樂山鼻子一陣發酸。

皮樂山和高智的關係算一般,除了跟家屬說句節哀順便再也無話可說。追悼會結束,離開那個壓抑人的空間,走在藍天下,皮樂山的腦袋沒有那麼沉了,同學們的麵孔也放鬆了,拍拍肩膀互相問起近況,沒有聯係方式的忙著在手機上記錄號碼。一貫和皮樂山走得較近的楊信和梁東順一左一右上來勾住皮樂山的肩膀說,“走,一醉解千愁。”“還沒到中午喝什麼酒?”皮樂山把兩人的手甩掉說。“包你喝到晚上,反正周末不用上班,”梁東順說。“誰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得喝,趕緊吧!”楊信說。

三人當中數皮樂山混得好,平時喝酒買單的事也落到他頭上。皮樂山不計較這點小錢,主要是不想在這上頭花費時間,同學之間有什麼可聊的?除了回憶以前讀書時候的一些破事,就是罵罵各自單位的領導同事發發牢騷。皮樂山在建委的要害部門工作,平時多與房地產商們應酬,習慣了被人捧著讚著,隻要他願意還有豐厚的油水送上,像眼下這樣的同學聚會他是越來越不耐煩,但也做不到黑麵狠拒,在梁東順和楊信的拉扯下還是進了一家酒樓。

梁東順與楊信對高智的死表現出異常深切的兔死狐悲感,發了一通人到中年的悲觀論。皮樂山本來是有點沉重,但沒有他們那麼強烈,可在他們的感染下也漸漸鬱悶得很了。三人滅了差不多兩斤白酒,各人的腦袋和舌頭都大了。梁東順和楊信爭著說話,當老師的梁東順口頭表達有功力,可當警察的楊信身體條件較好,楊信把梁東順的頭摁到上湯百花菜的盤子裏,偏頭對皮樂山說,“我絕不會像高智那樣,死得窩囊,輕於鴻毛!老婆沒照顧好,情人也拖累了,現在還讓老婆幫他賠車錢,那輛借來的車聽說要四十多萬,他也真騷情,放著家裏的別克不開,借車泡妞!”

梁東順拚命把腦袋抬起來,菜汁把他的臉染成淡綠色,他舔了舔嘴唇上的汁水說,“高智的老婆聽說他以前買過股票,家裏翻不出股權證,到單位上撬他抽屜尋看,股權證沒發現,倒發現了一堆情書和不雅照片,當場氣得暈倒。”

楊信手上用力,梁東順的腦袋再次回到盤裏。梁東順不願意了,手撓腳踢,楊信呦叫鬆了手。“可憐呀,死了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可悲啊,死了一個朋友也沒有”,梁東順一邊說一邊好脾氣地拿衣袖當麵紙擦臉。

楊信摟過皮樂山,拍拍梁東順的肩膀,“這點我要比高智強,我有你們兩個好兄弟,今天我就把身後事托給你們,以防不測。”皮樂山遞過一杯茶,“快嗽嗽口,嘴臭。”

“我沒醉,絕對清醒,十二分的清醒。哥們聽著,我有一本存折,夾在我書櫃的一本書裏,書名是《七俠五義》,記住是《七俠五義》,我老婆打死也不會翻這本書,存折的密碼是我手機號碼後四位數字。你們猜存折上有多少錢?嘻嘻,你們別小瞧我,數目不小,起碼夠我女兒買輛車子做嫁妝了。想知道我一個小警察那來這麼多錢吧?嘻嘻,我以前抓過一個販古董的,私下把他放了,拿了他一件東西,想不到那東西還值幾個錢,運氣!這筆錢千萬不能讓我老婆知道,我被貶以後,她就開始給老子戴綠帽子了,XXX,可惜老子到現在還找不出那人來,XXX,找出來老子非給這兩個狗男女就地正法。老子如果閉眼這爛貨一定飛得比雞還快,女兒是指望不上她了,XXX,老子的錢她也別想沾手。你們一定要替我照看好女兒,等她大學畢業以後再告訴她存折的事……”楊信滔滔不絕喜怒無常的情狀分明已經醉意十足腦子失控。

梁東順臉紅脖子粗地指著楊信說,“好小子,前幾年你科長職務被擼我還挺同情你的,現在看來是罪有應得呀。不過,你放一百個心,你托付的事我們肯定義不容辭,誰讓我們是你的好朋友呢!前段時間我還給學生出過這樣一個題目:當你生命垂危的時候,你要把你的所有財產托付給朋友,讓他交給你的家人並好好照顧他們,托付之事沒有第三個證人,請問你有多少個這樣朋友?楊信啊,你有我和皮樂山這兩個朋友是你的福氣,很多人根本連一個找不出來。”

楊信點點頭說,“說得好,我是有福之人,來,我們再喝一杯。”梁東順手蓋住杯子說,“今天我也有事拜托二位,說完再喝。你們知道我沒有孩子,老婆不是不願生,是生不出來。我三代單傳怎麼可能沒有孩子呢?不瞞你們說,前兩年我到外地進修,偷偷跑回老家“修”了一個。梁東順得意而幸福地笑著。女人是我媽幫張羅的,長什麼樣我沒印象,她主要是為錢,孩子生下來就走了。那孩子太可愛了,白白胖胖和我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現在我父母帶著孩子,跟外人說是河邊撿回來的棄嬰。我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孩子,我老婆人老實,可丈母娘和小舅子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一直跟我們住在一塊,可看不得我往家裏捎點東西,我如果出什麼事,他們立馬鳩占鵲巢。我沒有什麼積蓄,值錢的就住的那套房子,如果將來真有什麼,你們一定要為我兒子主持公道,不能讓他沒名沒份地和我父母在小縣城住一輩子……”

楊信和皮樂山嘴巴一致張成O形。楊信把頭左右晃了好幾個來回,終於手在大腿清脆一拍,狂笑幾聲,“梁東順啊梁東順,你們學校可真關照你,讓你到外地進修是給你機會去造人嗬。梁東順啊梁東順,平時看你膽子比螞蟻大不了多少,可你幹出來的事沒幾個人敢想嗬。哎呀,我總算知道深刻領悟什麼是‘咬人的狗不叫’了,你這王八蛋這輩子總算也幹了件大事了,兄弟給你敬禮!”楊信起身敬了個禮。

皮樂山沒發評論,漫不經心地按照梁東順先前出的題目,在心裏把自己可以托付的人想了一遍,再想了一遍,盡管被酒精麻痹的腦袋轉得慢,他最終還是得出結論:自己沒有這樣的朋友,一個也沒有。這個結論把他自己嚇了一跳,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油汗,偷偷打量楊信和梁東順,確定他們都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出這個結論,稍稍放了心。在楊信和梁東順的立場,他是他們的好朋友,但他對他們的誠信和義氣從來不抱太多信心。楊信貪杯,前些年在嚴格警紀的風口浪尖上酒後駕警車撞紅燈,讓出巡的公安廳長抓了個現場,全廳上下通報成為批評的典型,科長職務免了還背了一個處分,這輩子注定是個不得誌的小警察了。梁東順以前在大學裏學習一塌糊塗,每次考試都靠請吃飯讓人幫忙過關,想不到畢業竟然做了一名老師,不知道會不會誤人子弟,現在還弄出個私生子來,比舊社會還舊社會。這樣的兩個人,他怎麼會傾心托付之?喝喝酒,吹吹牛不過得去。

楊信和梁東順發表完演講,將注意力轉向皮樂山,他們目光灼灼等待皮樂山也說出掏心掏肺的話,然後將千斤重擔壓到他們肩上。皮樂山拿起麵紙把臉上的汗擦幹,嘴上的油抹去,手理理頭發,預示著他下麵的發言將是很莊重很嚴肅的,楊信和梁東順已經提前興奮了。皮樂山不緊不忙兩隻手各操起一支筷條,叮叮咚咚敲碗邊上,嘴裏叨叨,“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梁東順說,“停,停,停,別敲了,碗快崩口了,你想勸我和楊信出家呀?”“不敢勸你們,我自己看得開,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兒孫自有兒孫富,天要下雨娘要改嫁,全由隨他們去吧”,皮樂山說。

楊信說,“你事事如意,混得比我們好,當然沒有煩心的事了。”梁東順打了一個臭氣衝天的嗝,“我們占皮樂山的便宜了,你沒事麻煩我們,我們可有事麻煩你,總是占你的便宜,不好意思,來大家把杯裏的酒都幹了,幹了,一滴不許剩!”

2.酒沒有喝到晚上,將近下午三點的時間結束了。喝酒期間皮樂山的老婆許菡打過電話給他,他接了說,“我和梁東順楊信在喝酒,追悼會開完大家心情很不好。”他說完讓梁東順和楊信拿著他的手機和許菡說話,兩人都問候了許菡,還說替皮樂山請一天的假,他們要借酒澆愁,一醉方休。那個時候皮樂山就計劃盡快結束這無聊的酒局到曾琅那去,今天利用楊信和梁東順他從許菡的監控下至少贏得好幾個小時的自由時間。

昨天曾琅打電話說有事情要告訴他,這是要見他的意思了,但他分身乏術,許菡約了他父母過來吃飯,這基本上是每個星期的慣例,周五晚盡盡做子女的孝道,皮樂山這個一家之主不好逃脫。晚上吃了飯,他偷偷打曾琅的手機,發現關機了,這手機一關就說明機主動了芳怒。

曾琅原是一家香港老板投資的房地產公司的協調部經理,她的協調能力很強,經常像一隻花蝴蝶似的在皮樂山單位樓下樓下竄動,皮樂山這裏走得更勤快。曾琅時髦漂亮、大方率性,皮樂山沉穩持重、瀟灑風趣,兩人不知不覺越走越近,水到渠成。相好那天曾琅對皮樂山說,“認識你以前我以為幸福生活就是豐衣足食,認識你以後我才知道幸福生活是愛一個人愛到骨頭裏,有空氣就能活。”這話讓一向自命腦袋清醒,絕不因色誤事的皮樂山眼前一陣迷糊,腳下踉蹌。

皮樂山在樓下一家花店買了一束花,讓店員送上去,他跟在店員屁股後頭。小夥子摁響門鈴,曾琅在貓眼裏看門外的人問是誰。小夥子說是送花的。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皮樂山從小夥子手裏將花接過來。曾琅穿著一件墨綠色的真絲睡衣打開門,白嫩細長的幾根手指理理頭發,慵散嫵媚,門帶動一股香風。皮樂山笑盈盈地看著她,她吃了一驚,伸手將門攔住,皮樂山低頭從香腋下鑽過去。曾琅把門摔上,手在鼻子下扇風,惡聲惡氣地說,“一身酒氣,你來幹什麼,不當孝子賢孫了?”

皮樂山掏出手機當著曾琅的麵關機,然後說,“早上去開了一個同學的追悼會,中午幾個同學心情不好聚一塊喝了幾杯,現在開始我全心全意做你的三陪。”曾琅說,“惡心。”皮樂山將花束舉到曾琅麵前,“理解萬歲,鮮花送美人。”

曾琅沒有像往常那樣輕而易舉地繳械,她推開花束,挺胸昂頭走向陽台,神色傲慢。皮樂山在腦子裏再深挖自己的錯處,可除了昨晚沒有及時來聽她的“事情”沒其他事了,星期五他的家庭聚會她一早知道,不應該揪著不放。除非她想和他說的事情比較特殊。皮樂山一轉此念,趕緊扛了一張椅子到陽台上,請曾琅坐下,再倒了一杯茶遞到曾琅手邊,“寶貝,我是不是要當爸爸了?”曾琅一口茶噴到皮樂山的衣服上,“你胡說什麼呀,誰有孩子了?”

皮樂山說,“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有一個當老師的同學喝醉了告訴我們他在外邊借腹生了個兒子,他一個人民教師都能做出這麼離譜的事,我皮樂山再有一個兒子有什麼奇怪的,再說了,憑你寬廣的胸懷,除了這麼重大的事情,還有什麼能讓您氣這麼長時間?”

曾琅臉上有了笑意,語氣也緩和了,“確實是件重大的事情,也許對我是,對你不是——我辭職了,我沒要他一分錢,幹幹淨淨地離開了他。”曾琅口中的這個他是她公司的老板,一個年過半旬的港商,他們過去是有那種關係的。

皮樂山麵部僵硬兩秒後迅速展開,這是在官場上練出來的,“值得慶賀,寶貝你終於解放了,完全屬於我一個人了。”他暗暗佩服自己的如簧之舌,可曾琅一點不買賬,闖蕩江湖這幾年又有多少男人的心眼逃得過她的眼睛?按她的思維皮樂山應該是感激涕零的才對路。她那張剛舒展開的粉臉又緊上了,“剛才你的臉僵硬了兩秒鍾,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是在逼你離婚讓你負責任?你放心,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我這麼做是因為我的靈與肉不能分離,我要對我的感情負責。”

皮樂山不能再讓自己處於劣勢,他調整說話的語氣,“曾琅,辭職的事你從來沒和我提起,所以我是有些吃驚,這你應該理解。說實話,你這麼做讓我一個男人的虛榮心得到滿足,我很清楚這全是為了我,這讓我很內疚,你為我犧牲得太多,我怕對不起你。”曾琅說,“誰知道你心裏真正想的是什麼?過些日子我要出去找一份工作,靠自己的雙手賺錢養活自已,不然這套房子的租金我很快付不起了。”皮樂山說,“我養你。”曾琅說,“養我?算了吧,我怕拖累你腐敗墮落,我已經做好下半輩子自力更生的準備了。”

皮樂山的耐性到底是有限的,“你這麼要強我也沒有辦法,謝謝你讓我省心了。”曾琅咬著嘴唇,用一種奇怪地目光盯著皮樂山,好像眼前這個人是個替身,要分辨出真假來。皮樂山下意識地抖了抖肩膀,作出很坦然的樣子。曾琅突然撲進皮樂山懷裏哭起來,“對我真實一點,好一點行不行,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你太自私了!太可惡了!”皮樂山拍著曾琅圓潤的後背輕聲安慰,“沒事的,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手掌拍著拍著變成撫摸,從上到下順暢地滑行。呼吸亂了,手腳亂了,兩人抱著一團。皮樂山披荊斬棘,所有亂麻迎刃而解。曾琅湊到皮樂山耳邊,熱辣辣的口氣噴著,“你最愛的人是不是我?”皮樂山點點頭。“你要一輩子對我好!”皮樂山點點頭。“要不要我做你老婆?”皮樂山點點頭。眼下就是說要他的命他也會點頭的。

曾琅心滿意足睡去。皮樂山也很累,身體累,腦子卻亢奮,酒精仍然在積極作用。早上的追悼會,高智掛在牆上的黑邊遺像,哭得死去活來的未亡人,梁順東楊信酒後的“托付”,還有身邊這個美麗的女人,皮樂山像坐在火車裏看著窗外迎麵而來又迅速流逝的景物,心境如黑夜般孤寂。梁順東出的那個題目更像繩索一樣纏著他——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在這世上活了四十年,怎麼就沒有一個可以托付的朋友了呢?

3.皮樂山回到自家樓下,想起很長時間沒聽到手機響,他從包裏摸出手機,手機關著,到曾琅那就一直關的。他剛想打開,一轉念到家了,更沒有必要打開了。家門口冷冷清清,不像有客人的樣子,大周末的許菡沒有聚眾打麻將,皮樂山覺得新鮮。

推開門,坐在沙發上的許菡蹦起直撲過來,“樂山,森林出事了,我打你手機你一直關機。”皮樂山手臂上的肉被許菡尖長的指甲掐得刺痛,“出了什麼事?”

許菡又撲到茶幾上拿起她那隻粉紅色的手機,匆忙地點動,調出一條短信息,“你看——”

短信息寫著:爸媽,我和異性朋友在賓館開房的時候被派出所抓了,現在讓朋友帶錢來保我出去,請你們火速將三千塊錢打到我朋友戴芹花的賬戶XXXXXX上,詳情過後再說。

皮森林兩年前讓皮樂山送到外省讀國際中學,讀完成績優秀可以直接申請到國外上大學。送皮森林到外地讀書當時還有一個原因是皮森林早戀,才十四歲就早戀了,和班上一個小女孩鴻雁傳書卿卿我我,皮樂山為了將他們分開不得已為之。這則短信息說的事情倒是符合皮森林的性格。

“什麼時候收到的信息?”“下午三點。”“三點?”皮樂山再看了一遍短信息,“你聯係過森林了?”“聯係不上,他和你一樣關機。”許菡說。“這發短信息過來的手機你打了嗎?”“我打過去了,是個姑娘接的,隻說事情很急,馬上要去保人,不然派出所就要通知學校了。”“你彙錢過去了?”“彙了。”

皮樂山心裏有數了,一顆心落回肚子裏,他頓了頓說,“許菡,你肯定被人騙了三千塊,我們的兒子沒事。”許菡一臉茫然,“沒事,這是怎麼回事?”

皮樂山說,“即然我們兒子能拿這姑娘的手機來發短信息,為什麼不能跟你直接說話?”“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問題?”許菡說。“這種信息十有八九是群發的,像你這樣的傻瓜蛋家長騙一個是一個。”許菡說,“不可能吧,現在的騙子這麼厲害?”“太可能了,騙子也不厲害,看騙的是誰了,”皮樂山說,“你別怪我一直不把家交到你手上,憑你的腦子不用多會功夫就敗光了。”許菡說,“不想交就不交,找什麼借口呀!”

皮樂山和許菡結婚十來年,他一直搞不懂許菡究竟是聰明還是笨蛋。說她聰明吧,她的社會經驗比一個小孩強不了多少,類似今天這種事情在她身上發生過太多,傳銷、非法集資都被騙了,騙的數目還不小,連打麻將也經常被另外三人聯手起來收拾,光輸錢。要說許菡是個笨蛋,乖乖的不得了,在對待皮樂山和異性的交往上,她的洞察力異常出眾,憑皮樂山的智商照樣被看得不敢亂動彈,與曾琅的約會小心翼翼,每次必須做好充分的鋪墊,留有充分的回旋餘地才敢出行,而這種小心又不能讓曾琅看出來,小瞧了他,做個雙料間諜著時把他累壞了。

在皮樂山的印象中,他和曾琅在一起的時候,許菡沒有不打電話過來查問的,有事沒事瞎扯,旁敲側擊。有一次皮樂山不耐煩地打斷許菡的話頭說,“我正在開車,不方便接電話。”許菡說,“開車?你摁一下喇叭給我聽聽。”那時辰和曾琅躺在床上精神飽滿蓄勢待發的皮樂山一下疲軟了,此症狀延續了將近一個月。還有一次皮樂山以出差的名義約曾琅到外地玩,許菡像鬼一樣突然出現在他住的賓館,把一套西服遞給他說,“你忘記拿西服了,這麼重要的會議怎麼能不穿西服呢?”那天沒有穿梆是因為皮樂山和曾琅剛吵了一架,曾琅收拾自己的行李跑了,跟許菡來也就是前後腳的功夫。

皮樂山往皮森林的學校打長話,因為是周末,先是找到他們班主任,再托班主任去找皮森林。皮森林大概半個小時後來了電話。聽電話那頭有氣沒力地傳來喂的一聲,皮樂山吼到,“你的手機呢,你媽從下午三點打到現在沒打通過。”皮森林說,“手機壞了,還沒來得及拿去修。”“你多久沒有和家裏聯係了,不是讓你隔兩三天給家裏個電話報平安嗎,不然給你買手機幹嗎?”皮森林滿不在乎地說,“沒打就表明是平安無事了,要打那才有事呢。” “你一下午都在幹什麼呢?”皮樂山問。“打球。”“學習怎麼樣?”“湊合。”“沒談戀愛吧?”“還沒碰到合適的。”“臭小子,你再敢想那些花花的事情看我怎麼收拾你。”……

和兒子通上話,許菡合起手掌連喊祖宗保佑,忙不迭找打火機要點蠟燭燒香。皮樂山坐在沙發上,指著對麵的沙發說,“你坐下,我有話和你說。”許菡說,“等我燒完香再說。”皮樂山把沙發拍得吧吧響,“許菡同誌,請坐下!”許菡嚇了一跳,聽出皮樂山火氣不小,小步跑向沙發坐下,偷偷抬頭打量皮樂山。

皮樂山皺著眉頭,“我手機沒電關了幾個小時,馬上出這麼一攤事,許菡,你讓我很失望,我不是心疼那三千塊錢,你打麻將虧的比這多十倍不止。我問你,這麼些年,你的腦子都用在什麼地方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個家我不在了,你和皮森林怎麼過日子?今天開追悼會我那死掉的同學才四十歲,留下老婆孩子抱團哭,還有一屁股債。”許菡拍拍胸口,“樂山你別嚇我,怎麼說這種話,你身體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吧?”皮樂山說,“我身體好得很,你不要咒我。你成天幹什麼,報紙該看看看吧,電視新聞該看看吧,該知道這個社會上發生什麼事情吧,不要把心思總放在怎麼監視丈夫和打麻將上。”許菡不服氣地撇撇嘴,“兩碼事怎麼能扯一塊?我自罰一個月不打麻將行了吧。”

皮樂山歪躺在沙發上,渾身軟軟的,一天的疲憊全上來了,他連走到臥室的力氣也沒有了。香火的味道一陣陣撲麵而來,奇異的香味讓他沒來由地一陣心慌,他衝著許菡喊,“把房門關上,這味道跑出來熏死人了!給哪路神仙燒的香,管用嗎?!”

許菡手裏拿著幾支燃著的香,正準備把陽台的香爐子也插上,聽皮樂山大不敬的話臉變了,“你身上那股騷味才熏死人呢!”皮樂山說,“你說什麼?”許菡說,“你心裏明白,鬼才信你和梁東順他們喝到現在,把你手機拿出來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沒電池了?”

皮樂山將手機掏出來作式要遞給許菡,等許菡伸出手來他又收回了,“我們先簽一個協議,如果我的手機真是沒電池了,我們離婚!”許菡想不到皮樂山來這麼一手,看皮樂山大義凜然的神氣,伸出的手慢慢收回,“給你麵子,不看了。”皮樂山說,“算你識趣,說實話你今天如果真看了我的手機,我們的婚姻就走到頭了,你說夫妻之間連這種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還有什麼理由在一起生活?”

許菡臉色灰敗,忍氣吞聲地到陽台上插香。皮樂山暗自得意,心想這一頓子訓斥產生的威懾力至少可以持續兩個星期。看時間晚了,為了再給許菡加強教訓,他除去外衣躺到沙發上,不進臥室睡了。

許菡從陽台進來看皮樂山閉眼躺在沙發上,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冷冷地拋出一句,“皮樂山,在你回家前的幾分鍾,楊信和梁東順都有電話打到家裏來,我問他們有什麼事他們不說,讓你回到家再給他們打。”

皮樂山閉著眼睛繼續裝睡,心暗下狠狠沉了一把。楊信梁東順這兩個靠不住的家夥,他從他們那裏偷來的幾個小時又被他們出賣了。等許菡進了房間皮樂山跑到廁所將手機打開,一條接一條的短信息進來,楊信的是:今天中午喝多了,我沒有亂說什麼吧?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啊,改天再喝。梁東順的是:樂山,今天中午喝多了,我說的話你可千萬別當真!皮樂山合上手機罵了好幾句“他媽的”。

4.星期天一大早門鈴響了,響了好一陣,皮樂山伸腳在許菡的大腿上蹬了一下,“門鈴響。”許菡嘟囔著,“你聽見了又不去開,我沒聽見。”皮樂山說,“這種事是保姆做的,我說要雇一個你不準,你不開誰開。”

許菡被嗆得沒脾氣,掀開毯子,趿著拖鞋,把地板踏得叭叭聲出了臥室。皮樂山還待再睡,許菡的大嗓門直逼耳膜,“樂山,快來,媽受傷了。”皮樂山一激淩跳下床,“媽怎麼來了,怎麼受傷了?”

皮樂山穿著短褲跑到客廳。一個男人彎下腰把背上的李素茗卸到沙發上。李素茗哼哼唧唧,額頭、雙手、膝蓋上全是灰土,擦破皮的地方有血滲出來。皮樂山緊張地蹲到母親跟前,“媽,傷到哪了?上醫院吧!”

李素茗擺擺手說,“下公共汽車的時候被人擠著沒站穩摔了一跤,蹭破點皮,抹點藥水就行了。”皮樂山推推呆站著的許菡說,“去打點水替媽擦一擦。”許菡“哦”了一聲跑去取水。李素茗頭擰向旁邊站著的男人,“樂山,快謝謝張和,他把我背回來,還耽誤做生意了。”

皮樂山這才認真打量這位叫張和的男人,估計比自己小幾歲,臉色白淨,眉毛濃黑,眼睛細長,要不是一副皺著眉頭苦大仇深的模樣,算得上是個英俊的男人。張和身上穿著件不太幹淨的白褂子,滿頭大汗,手上全是白乎乎的麵粉。聽皮樂山說了謝謝後,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說,“不用謝,不用謝,小事情。”手上搓掉的麵粉掉到光滑的木地板上,他自己看到了,臉騰地紅了,不敢再搓,改成擺手。

老實人經常這麼手足無措,這麼個小動作讓皮樂山確定這是個老實人。皮樂山說,“要不是你把老人家送到家裏來,我們都還迷迷糊糊睡覺,讓她一個人受苦呢,老人家經不起摔的。”張和說,“等會你們還是帶大媽到醫院看看傷沒傷著骨頭,我得走了。”“喝杯茶再走吧。”“不客氣,我那攤子確實還等著我。”皮樂山看茶幾上有半條煙,拿上塞張和手裏,張和推回來,拔腿跑出門外。

皮樂山追出來,張和已經跑了一段距離。皮樂山嚷嚷,“張和,以後有什麼為難的事盡管來找我,我叫皮樂山。”張和說,“謝謝,謝謝。”走兩步又回頭擺擺手說,“大哥,我攤子就在你們小區大門對麵,有空過來坐坐。”皮樂山說,“一定,一定去。”

皮樂山回到房裏檢查母親的傷,膝蓋磕腫了,其他都是皮外傷。許菡找了瓶萬花油,在傷口上抹。皮樂山說,“媽,一大早趕過來有什麼事?有事打個電話過來就行了,這麼遠的路非得跑一趟。”李素茗偷偷瞟了許菡一眼說,“沒什麼事,過來看看你們。”

皮樂山知道這肯定不是實話,星期五晚上父母才過來聚會,剛隔一天就跑來一定有事,多半是礙著許菡在旁邊不願意說。皮樂山的父母和他的弟弟皮思水住在一塊,其實應該說是皮思水和父母住一塊,因為房子是父母的,前些年皮思水炒股賠得傾家蕩產,離了婚,房子也賣了。父母的房子屬於經濟適用房,在城市的最西邊,來皮樂山這一趟坐公車得一個多小時。皮樂山想讓父母享享福,跟他一塊住,父母死活不願,一定要和皮思水住,替思水看孩子,幫一把。

皮樂山對許菡說,“膝蓋腫了光抹萬花油不行,你去給媽買兩瓶雲香精吧。”許菡拿了錢出去了。看許菡出了門,皮樂山對母親說,“媽,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李素茗臉上訕訕地說,“我們單位眼下搞集資,像我們這些退了休的職工也允許集,我想跟你要錢集一點,每年分紅比銀行的利息要高,這總比把錢放在銀行好,如果不想集了,一年後可以將本金拿回來。”“你想集多少?”“三萬。”

皮樂山一點也不相信母親說的話,母親肯定是借著集資的名來替弟弟弄錢的。這些年皮思水不僅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名,還把父母的積蓄也敗光了。皮樂山孝敬父母的錢基本上也成了孝敬皮思水的。兩兄弟為此吵過許多回,幾成陌路。皮樂山埋怨父母縱容弟弟,可父母說了,“我們不幫他,誰幫他?”這裏麵有責備皮樂山的意思了。在父母的心裏,希望他扶持弟弟,希望兄弟倆的生活在一個水準上。這不怪父母偏心,換作他在皮思水的位置,父母也會這樣。如果弟弟安心做正經事皮樂山還是願意支持的,可這麼些年皮思水沒做過一件腳踏實地的事情,成天幻想著發橫財,皮樂山估計這次皮思水又是準備拿錢搞什麼投機生意去了,他不可能裝作不知道。

“媽,你實話告訴我,這錢真是拿去集資?”,皮樂山問。李素茗避開皮樂山的眼睛,聲音低低的,“是拿去集資,這事我還能騙你?不信你可以問問你爸。”

看李素茗的神氣,皮樂山心裏有數了,“你們兩老要錢,我不會不給,我樂意,我願意讓你們過好日子,如果是拿去給悅水這個敗家子就不行了,你們知道我的錢也是辛苦掙來的,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這話說重了,李素茗的臉漲得通紅,“是,你猜對了,這錢我是想拿去給皮思水的,他想頂下一家鋪子,做煙酒批發生意,你就當給他一個機會,不要用老眼光看死他了。”

皮樂山搖搖頭,“媽,我們已經給思水很多次機會了。”李素茗掏出一本房產證遞給皮樂山,臉上露出討好的笑容,““樂山,我把房產證押你這,如果這次思水再虧了你的錢,還不上,這房子就抵給你。”皮樂山連忙把李素茗的手推回去,“媽,你這是打兒子的臉了,你知道我的為人,我不是不講親情,可是皮思水不能再縱容了,他遲早把所有親人都拖累的。”李素茗站起來說,“不用再說了,我保證讓思水不會拖累你,你過你的好日子吧,我回去了。”皮樂山趕忙扶住母親說,“媽,你剛摔了一跤,在我這休息休息,晚上我再送你回去。”李素茗摔開皮樂山的手說,“我沒那閑功夫,家裏事還多呢,我得回去。”李素茗抖抖索索地放下撩起的褲腳,邁著顫微微的步子踱出門。皮樂山一陣心痛,追上前扶著母親說,“媽,我開車送你。”

開車將李素茗送到樓下,皮樂山沒有跟上去,母親也沒邀他上樓。李素茗知道他不願意見皮思水,可不知道他還不想見到他們窘迫的生活狀態,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殘忍。李素茗扶著破舊的樓梯一瘸一拐上樓,灰白的腦袋在樓道轉角處高高低低地浮現。皮樂山有一種衝動,跑上樓,把父母帶下來,帶他們到一幢寬敞的大房子裏,雇個保姆,讓他們住下,安安樂樂地度晚年。他有這個能力,在新開發的城市東區,他有兩套精裝修的房子丟空著,一套兩百多平方,一套一百多平方,在香港的彙豐銀行他還有五十多萬美金存著。比起楊信賣古董和梁東順的私生子,他的秘密更具殺傷力。

衝動在皮樂山身上來和去的時間是一樣的,他在車子裏坐了十分鍾,十分鍾足夠他把剛才的想法扔掉。他踩下油門,將車子駛出這片仄窄的住宅區。

星期天的早上,路上的車子和行人稀稀拉拉,皮樂山從後視鏡中看到一張發黃憔悴的臉,那是他自己。他想起大學時失戀後寫的一首詩,詩中有一句:我被孤零零地拋到這世上了。

“我被孤零零地拋到這世上了”,皮樂山對自己說。

5.回到小區附近,皮樂山肚子咕咕叫喚,是吃早餐的時間了。他想起先前背母親到家叫張和的男人,注意搜看路邊買麵食的小吃攤。張和果然站在一排蒸籠後,皺著眉頭給熱汽騰騰的蒸鍋加水,一個姑娘在旁邊炸油條,拿著一雙超長的大竹筷將金燦燦的油條撈出鍋。攤前擺了幾張桌子,幾個人坐著啃包子,喝豆漿吃油條。

皮樂山想這個張和挺有意思,別人是笑臉迎客,他有事沒事皺著眉,苦著臉,碰著心情不好的誰來吃他的早點。皮樂山把車子停靠路邊。

張和看到皮樂山走過來,總算擠出一個哭一樣的笑容說,“皮大哥,大媽沒事吧?”皮樂山說,“沒事,都是皮外傷。”張和說,“沒吃早餐吧,要不要來幾個包子?”皮樂山說,“來幾個豆沙餡的,我愛吃甜食。”姑娘搶過話頭,“甜點的除了豆沙包、水晶包,我們還有艾粑粑,你要不要嚐嚐?”皮樂山說,“你們還有艾粑粑?拿兩個給我嚐嚐,好多年沒吃過了。”姑娘說,“艾粑粑送油茶最好。”皮樂山說,“張和,你老婆挺會做生意的,好的,再來一碗油茶。”張和說,“她是我女朋友,叫金小菊。”金小菊手腳麻利地將艾粑粑和油茶給皮樂山打出來說,“老板,張和最拿手的活就是做艾粑粑,你有口福了。”

皮樂山拿起綠油油的艾粑,咬一口稠稠的芝麻糖溢出,有黃皮和桂皮的味道。皮樂山說,“你是南安人?”張和的眉頭徹底擰到一塊了,冷漠地吐出兩個字,“不是。”皮樂山沒注意張和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你做的艾粑和我小時候在老家吃的一模一樣,在我們南安艾粑粑裏麵的芝麻一定要擱桂皮和黃皮。”張和的臉上浮出狐疑,“你是南安人?”皮樂山說,“是啊,讀書以後才出來的。”張和說,“我母親是南安人,我也算半個南安人吧,做艾粑粑的手藝是她教的。”

張和這攤麵擺在一家飯館跟前,皮樂山問,“這家飯館讓你們在它跟前擺攤?”張和說,“給老板交了租金,早上他不做生意。”皮樂山指了指不遠處幾家空著的店麵說,“你可以租下其中一個店麵,一整天都可以做生意,這一帶有好幾個區民小區,飯館不少,可賣早點和夜宵的攤子不多,除了早晚的生意,如果還忙得過來,白天你們可以做快餐生意,送送外賣。”金小菊歎了一口, “那些店麵的租金一個月要兩三千,我們哪租得起?現在這個攤麵的租金我們都有些吃力呢。”張和一臉欠意地看著金小菊說,“是啊,本錢太大了,我們先做點小本生意慢慢來,辛苦是辛苦,能掙錢就是好事。”

皮樂山說,“你,張和,去打聽一下那店麵多少租金,連同開店的本錢我一起借給你,把生意做大,我看你能行。”皮樂山對誰都沒有這般爽快過,他事前沒有細想,自自然然將這番話說了出來,說出來了心情很是愉悅,他是慷慨的,是能對人好的,這好像把早上與母親的不快消解了,

張和又開始搓動兩隻白乎乎的手說,“不行,這不合適,我們剛剛認識,你怎麼好借錢給我們,如果我們跑了怎麼辦,還不起怎麼辦?”金小菊欲言又止,緊張地盯著皮樂山,生怕張和這麼一說皮樂山就改變了主意。

皮樂山說,“能把一個受傷的老人家背著送回家的人會是壞人嗎?光憑這一點我認定你了。”皮樂山找出紙筆,刷刷寫下一個電話號碼放在桌上,“打聽好店麵記得給我電話。”金小菊趕緊把電話拿在手上說,“皮大哥,碰到你算我們運氣。”皮樂山笑著說,“不客氣,你們的艾粑真是好味道,給我再打包十個,我帶回去吃。”張和說,“一下買這麼多,吃不了放著就不新鮮了。”“放心,吃得了,隔夜油煎一煎更好吃”,皮樂山說。張和說,“這是地道南安人的吃法,我給你裝上。”

話是放出去了,張和並沒有打電話給皮樂山。過了個把星期皮樂山基本上把這事給忘了的時候卻接到一個電話說,“皮大哥你好,我是金小菊,就是你家小區外邊賣艾粑粑的,還記得嗎?”皮樂山說,“哦,記得記得。”金小菊說,“你前次說願意給我們借錢——”皮樂山說,“是啊,你們找到門麵了?”

金小菊的聲音頓時興奮起來,“我去問過了,那些店麵一個月兩千六的租金,一次交半年的。”皮樂山說,“這價錢也還算公道,加上你們裝修置家具什麼的我看有五六萬塊夠了。”

金小菊說,“不用這麼多,我們手上還有一些錢,我算了,還差三萬。現在的問題在張和身上,他不讓跟你借錢,我勸了好幾次也不管用。皮大哥你能不能找個時間過來吃艾粑粑再說說他,他是個死腦筋。”皮樂山說,“沒問題,我又想吃艾粑粑了。”金小菊說,“真不好意思,借你的錢還要麻煩你。”

第二天早上皮樂山直接帶了三遝厚厚的的票子去吃早點。到那小攤跟前,張和在和麵,金小菊還是在炸油條,見了皮樂山抿著嘴會心一笑。皮樂山照樣要了艾粑粑和油茶,吃完東西,將一隻大牛皮紙信封扔張和麵板上說,“什麼都別說了,把生意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