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蘆華的五髒像是被掏幹了般,一俱無有知覺的皮囊任人擺弄。她雙腿酸軟,機械地邁著步子跟著送靈隊伍前行。
迷濛中,她看到四個粗壯有力的男人正在將母親的靈柩緩緩地下滑放置於早已掘好的墓穴,這一刹那,她被激活了,她大哭大喊著:媽……媽……要向前衝去。一雙有力生硬的手抓著她不放鬆,讓她動彈不得。她像死豬般幹嚎著,傷心得痛不欲生,嚎哭得肝腸欲斷,幾次暈厥幾次清醒。再次蘇醒時,躺在了自家的土炕上。
那一年,她上初三。
睜開那雙空洞的眼睛,蘆華看到了滿頭銀發的奶奶,曆經歲月打磨過的布滿了皺褶且清瘦的臉龐,一雙不再清靈通透的眼睛正焦灼熱切地看著她。
“孩子,好歹起來吃點兒飯吧。”奶奶心疼地說。
哭紅了眼睛的妹妹和弟弟也隨聲附和著低語:姐姐終於醒來了,趕緊吃點飯吧。
爸爸咳嗽了兩聲,開言道:“人去了總不能再回來了,我們一家子人總得過下去啊。你是家中的老大,弟弟妹妹還小,奶奶歲數又大了,除了我,家裏就要靠你了,你得堅強起來”。
再看看這幾天蒼老的爸爸,滿臉胡茬,深陷的眼睛布滿了血絲,頭發眨眼變為了麻灰。蘆華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她翻身想坐起來,感覺渾身是如此地酸痛,像是被人從頭到腳鞭笞了一般,除了頭發梢外沒有舒坦的地方。
等著奶奶拖著那雙裹纏過的小腳端來了飯時,蘆華強忍著眼淚把飯吞了下去。奶奶在旁邊念叨著她的那句至理名言:“沒有爬不過去的山,沒有趟不過去的河,沒有邁不過去的坎。人都會死,隻是早晚的事,等大了你們自然就明白嘍,趁年輕還是好好地活吧。”雖然奶奶從未爬過山、趟過河,經常邁的是門檻(坎)。一股奇妙的力量在蘆華的全身蔓延開來,那就是邁過去、邁過去……同時一個疑問時時縈繞在她腦係:人都會死,那該怎麼活?
從此,蘆華擔當起了家中的半邊天,碧玉年華的她卻從來沒喊過苦叫過累。做飯、洗衣、收拾家,照顧著全家人的起居生活。
今年的冬天尤其寒冷,屋內雖生著土爐子,可水缸內的水還是不解人情地結了冰,晚上睡覺大家還圍著圍巾。蘆華本想多貪戀一會兒暖暖的被窩,抬頭看看表針,不能再躺下去了,否則都會遲到。她狠了狠心,咬著牙鑽出來暖被窩,還沒等穿上棉襖,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她下了地,拿著掏灰耙子,把灶膛裏的灰扒到了簸箕裏,然後端著簸箕出了院,一會兒將一捆柴火抱進屋內。水缸內結了冰,他用鐵水瓢敲打著冰的表麵,從中央部分舀了瓢冰和水,倒入大鍋內,開始點火燒水做飯。柴火在灶膛內霹啪作響,火苗燃燒得正旺。他把土爐子裏的灰往下捅了捅又往出扒了扒,然後添上了幾塊小煤,封住了火苗的爐子開始複蘇。看著爐內的紅火碳,她知道爐子上茶壺的水一會兒就會熱,大家可以用它洗臉了。
這時蘆華感覺手指像紮了刺一樣疼,低頭一看,因終日接觸冷水加上天氣寒冷,她的手鄆裂了,一會兒洗了手,得趕緊抹上擦手油,她心裏想。這時奶奶走了出來,此時屋內已是熱氣蒸騰。蘆華說:“奶奶你著急起來幹嘛呀,再躺會,注意腳下柴禾別拌了你。
奶奶說:今天你就不用準備下午的飯了,我在家給大家包蓧麵餃子吃。”
蘆華說:“奶奶,你準備好了,回來我和你一塊包”。
“不用,你還要學習念書,我在家呆著沒事做,我包。”
蘆華不再和奶奶爭,她知道奶奶心疼她。
吃過早飯,肚暖胃飽,精神抖擻。爸爸和弟弟妹妹一同往小學方向走去。她收拾完了碗筷趕緊跑出家門。蘆華心想著:冬天冷是冷點,可吃兩頓飯,能少做一頓飯。她不禁為自己的懶惰感到一絲慚愧。
出了巷子向右一拐,她叫道:“朱玲玲……朱玲玲……快點”。
一個穿著圓鼓鼓衣服的女孩跑了出來,嘴裏嘟囔著:來了,來了,今年的天可真冷,得多穿點。朱玲玲的嗓音如她那名字般清鈴響脆。
朱玲玲與蘆華從小學就在一班,兩人一直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兩個人之間沒有秘密。
“蘆華,你的小牛哥哥沒騎自行車馱你啊?”
“說什麼呢,人家幹嘛要馱我”
“別裝了,你牛哥自小就喜歡你,我還不知道這事”玲玲學著小男生的嗓音接著說:“蘆華,你長大了嫁我呢還是嫁我哥,嫁我我不打你,嫁我哥我哥打你”然後是一陣清脆銀鈴的笑聲。
“玲玲,你真討厭,還拿這事開玩笑,那都是穿開檔褲時說的話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人家小牛多男人現在都當真。你看你媽去世這幾天,小牛還不是天天去你家陪你去,真是周到。呸呸呸,你看我這嘴沒個把門的,又捅你傷心地了,對不起啊,真不是故意的。”玲玲雙手作揖表示道歉。
“我們兩家關係一直要好,他一直把我當妹,再瞎說不理你了”蘆華裝出生氣的樣子,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