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罔極(1 / 2)

秋風漸起,四季更替如常,人生亦是如此。

長安的秋不同於南地,幹澀而蕭索。毓孌在廊下坐著,本是瞧著圃中的秋菊,不知怎的平添幾分愁思。落霞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知她是思鄉心切,也不好多言。

而毓孌心中,思鄉倒在其次,她所掙紮的卻是另一件事。

已一連數日不曾見到衛南風了,心裏甚為掛念,天氣漸冷,不知他可否愛惜自己的身體。這般胡思亂想著,卻不由思量,同樣的心情,同樣的話語,那位曼離小姐,是不是也曾體會,也曾如此為他擔心。

愛一個人,總是瞻前顧後,提心吊膽,卻又不可抑製。

“又在風口裏坐著,這天氣可不比夏天,小心染風寒。”

聽見雯楚和緩的聲音,毓孌回身,卻見她已換了單衣,著淺樺色夾罩衫,麵色略顯憔悴。便笑道:“這就回屋去,你倒穿得暖和。”

兩人相攜著進了正屋,落霞忙著添茶,並又撒了一把蘇合香。任是如此,屋內也顯得冷清了。待得坐定,毓孌見雯楚神色有些恍惚,關切道:“你這是怎麼了?最近見你總是懨懨的。”雯楚隻是笑著搖搖頭,毓孌又道:“我聽說……前些日子掖庭局收錄京中官宦家適齡女子的生辰八字,夫人將你的遞上去了?”

沉默良久,雯楚品一口香茗,緩緩道:“朝廷為太子殿下征選十四到十八歲的女子,我既在此列,必然也是躲不過的。”

毓孌皺眉,冷道:“那怎麼我的八字沒有遞上去?你別唬我。”

“這可不是開玩笑了?”雯楚嫣然一笑,“你本就是我父親收的義女,怎敢暴露你的身份?如此豈不是不打自招?我看呀,如今你是越發糊塗了!”

雯楚爽朗地笑了。以前毓孌很喜歡她的笑容,真摯,開朗,極有感染力。仿佛她一笑,便豔過一春的桃花。而如今她的笑容裏,卻摻雜了許多無奈。毓孌心疼她,柔聲道:“雯兒,你不必這樣的,懷之既如此待你,你何苦委屈了自己。京中官宦公子那樣多,想必也有許多人中翹楚……”

話還未說完,隻見兩滴淚水落在雯楚鵝黃色的裙上,不消片刻便暈染開,宛若兩隻枯葉蝶。毓孌一驚,再抬眼看她,早已是淚流滿麵。

“雯兒……”

毓孌心疼地扶著她的肩,雯楚俯首於她肩上,嚶嚶地哭著。都說女孩兒啜泣如梨花帶雨,甚是美麗。想來說這話的人定不曾體會過女孩家的心情,雯楚飲泣聲極低,瘦削的肩頭微微抽動著,那嫋嫋不絕的嗚咽聲中,委屈似要更多過心痛。

“雯兒,懷之雖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卻要說句公道話。”毓孌長長地歎息一聲,眼神黯然,“男人誌向高遠,渴望平步青雲,這自然是好的。隻是他如今待你如此,日後他在仕途上的作為,又怎能想象呢?”

雯楚抬起眼,一雙眸子裏噙滿了淚水,蛾眉微蹙。良久,才道:“毓孌,除了他,就算嫁給再富再貴的王孫公子,我一樣也是不會幸福。既然如此,我何不幫他完成了這樁心願,也算,此生不負了。”

果然是癡心女子負心漢。毓孌用絹子為她拭幹眼淚,再也無言。

秋光如水而逝,展眼又是初冬。

衛府在長安南郊有一處田莊,平日裏由管家下人打理,添些進項。冬日裏長安幹燥清冷,許多貴族便遷居別苑,衛府便舉家移至田莊。田莊大多是植了冬小麥的田地,房屋精巧而集中,反倒比京中暖和。

衛南風獨個兒住在淩風軒,雯楚和毓孌一塊兒住了吟梅堂。

這日衛夫人攜了雯楚去探訪周遭的親友,毓孌便獨自在房內讀書。正讀到《詩經》中“雨雪瀌瀌,見晛曰消”兩句,抬頭便見窗外已漫漫地下起了雪,不由掩書長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