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雲見她隻是呆呆發怔,由不得要上前問省幾句,卻被人拍了下肩膀。
“雯兒,到底過了八月節,已是初秋了,你隻穿一件單衣在此久坐,隻怕要感風寒。”
聲音自是再熟悉不能,雯楚回過身,望著陳懷之那明澈漆黑的雙目,忽而有種泫然欲泣的衝動。
她笑笑,隻說:“不打緊,我坐坐就回去。”
她的倔強,宛如深湖裏的水草,蜿蜒纏繞。陳懷之隨意坐在她身旁,望著夜空中那輪下弦月,暗自出神。雯楚常常很害怕他不說話的時候,那般深不可測的模樣,仿佛與他是初識,不能預知他下一語將會說出怎樣的話。
“雯兒,過了年,你就十八了。婚事,再也耽擱不得。”
夜色裏陳懷之的聲音如此優美動人,雯楚曾在心中描繪過千百次他求婚的情形,總以為他這般直爽沉悶之人不會有浪漫之舉。而今在八月末的夜晚,初秋晚風的味道帶著甜絲絲的涼爽,她靜靜聽著陳懷之溫柔的話語。這一刻,她盼了多少年。
陳懷之見她並不言語,又道:“太子選妃原本定在明年春天,今日我在朝上,聽聞日期提前至明年年初了。”
他的聲音一如往日般平和寧靜,言語間的頓挫是她喜歡的調子,隻是她不明白婚事與太子選妃之間有任何關聯。雯楚睜著一雙美目,眼波裏流轉著困惑不解。
陳懷之轉過身,直視著她的目光,終究敗下陣來,支吾道:“雯兒,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去。”
她依然不懂他的意思,他要自己去哪裏?去……選妃?
她的心似被銳利的匕首狠狠地刺中,陡然一陣悶痛。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不敢相信這是與她一同長大的懷之對她說的話。她心中似乎有千萬句話想要表達,卻沒有一句能組織成語言,被她從口中說出。
“我會打點掖庭局的官員,若不能成為太子妃,至少也能被封為良媛良娣,總不會教你受苦。”
陳懷之的眼睛依然明亮誠懇,看不出半分虛偽做作。雯楚的淚水便是在這一刻奔湧而出的。麵對這樣的男子,這樣且愛且傷害的男子,她從來不曾占過上風,她隻能繳械投降。她的愛,如同這滿樹滿枝盛放到極致的花朵,除了凋落一地殘紅,再無別的選擇。
良久,她終於能平息淚水,哽咽道:“對我,太不公平。”
是的,太不公平,這麼多年,她到底說出了這幾個字。她熬著,盼著,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成為眼前這個人的妻子,為他穿上烈火般的嫁衣。而今,他區區幾個字,便否定了她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夢想。對她,太不公平。
“雯兒,你聽我說。”陳懷之將她攬入懷中,緩緩撫摸著她如一汪瀑布般的秀發,“你是知道我的,我的理想,我想要建功立業的雄心。我需要你的幫助,雯兒,我需要你。我愛著你,這麼多年,你是知道的,我愛著你。隻是,若我的理想無法實現,我又怎能安心成親,安心享受閑適的生活?雯兒,最後一次幫我,拜托了。”
字字句句,敲打著雯楚的心,如擂鼓般驚心。她愛他,不管他心裏究竟如何待她,她都愛他。從這一層上,從最開始,她就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她依偎在他懷中,淚水浸濕他的前襟,也流入她的發絲。她心裏明白,他們之間,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