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呀,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都不知道誰要殺你。”見周海光的腦子果真轉不動,丁漢更急。
聽說郭朝東要當副市長,常輝最高興,特意在鴻運飯莊請客,沒別人,就郭朝東一個。郭朝東準時來到,兩人喝,都興奮,常輝提起郭朝東當副市長的事,郭朝東說:“別瞎說,工作組還沒宣布呢。”
常輝說:“哥們心裏明白,不就是問問嘛,你上去了,可別虧了咱。”
郭朝東說這不用說,他會辦。
常輝高興:“沒想到周海光也會幹這種事。”
“提起周海光我就一肚子氣,震前這小子就和我過不去,搞走了我的女人不說,震後又在我麵前耀武揚威。”郭朝東幹一杯酒。
常輝馬上附和,說那小子的確不是個東西。郭朝東眯眼看他,看得他發毛,不知自己有什麼地方惹得他注意。郭朝東說讓他辦一件事,常輝問是什麼事,郭朝東說:“你去公安局,作個證。”
常輝問啥證。
郭朝東說:“你傻是不是?證周海光。”
常輝納悶,不知證什麼。
郭朝東說:“你就說在七月二十八號看到周海光一個人進了銀行。”
這下常輝有點緊張,說話結巴:“郭處長,這……是不是有點……我是怕說我作偽證。”
郭朝東一笑,陰陽怪氣地說:“哦……你是想……和他……”
不往下說,越不往下說越讓人害怕,常輝膽怯:“郭處長,我隻是……說說……我去,我去。”
膽怯的時候卻能做膽大的決定,怪。
郭朝東比較滿意,作知己狀:“你呀,就是沒有頭腦,周海光是苟延殘喘,你還不撈點政治資本,等他死了就晚了。”
常輝感激知遇:“郭處長是為我好,我懂。我懂。”
何大媽坐在床上縫補衣裳,一人一句地打報告,說文秀阿姨這兩天不高興,偷偷哭。何大媽心一動,走進文秀的房間,見文秀正收拾東西,床上攤著衣裳,手裏拿著何剛的照片和那半截火車票出神。何大媽便知道孩子們說得是真的,問文秀是怎麼回事,文秀說隻想帶著何剛到海邊看一看。何大媽也傷心,還得安慰文秀:“文秀,媽也想何剛,也想黑子,媽的心裏也很難受啊。可是媽不願看到你整天傷心的樣子,咱唐山誰家沒有死人,誰家沒有傷心的事啊,媽希望你堅強起來,希望你快快樂樂地生活,我想這也是何剛希望的。”
文秀說:“媽,我知道。”
何大媽便問這兩天海光為什麼沒來,是不是和她鬧別扭了。文秀說:“沒有,他是市長,哪能和咱老百姓一樣,一天到晚在家待著呢。”
何大媽說:“平時海光再忙,都要來家看看,今天沒見他,總覺得少了啥似的。”
文秀說:“媽,海光一會兒會來的。”
“隻要不是鬧別扭,我也就放心了。”何大媽說著走出去。
工作組單獨和周海光見麵,氣氛很緊張。金組長在地上來回走,讓人難測高深,郭朝東則負責發問:“周海光,這是你的第三次交代材料,你一直隱瞞事實真相。”
郭朝東說著把材料往桌上摔,增加氣勢。
“我寫的完全屬實。”周海光沒經過這種場麵,很氣憤。
“殺人盜竊,這不是一般的刑事犯罪,你必須老老實實交代。”
郭朝東瞪眼,發覺周海光也正在瞪他。
金組長及時插話:“我們已進行了詳細調查,你還抱有僥幸心理,隱瞞事實真相。”
“如果我們說出來,你可要罪加一等的。”郭朝東順杆爬,詐。
“周海光啊周海光,你是國家幹部,黨的政策你是明白的,你自己要好自為之啊。”金組長作痛心疾首狀。
周海光拍案而起:“我所說的完全是事實,要抓要殺,隨你們的便。”說完,往外走。
郭朝東喊:“周海光你站住,你這是什麼態度!”
周海光不理他,徑自離去。
病房裏,小冰正坐在病床上聽收音機,大劉悄悄走進來,見果真是小冰,險些落淚。小冰在床上摸什麼,大劉走過去,拿起床邊的布娃娃放在小冰手裏,小冰轉動著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笑:“叔叔,你來了,我正聽故事呢。”
大劉心酸,輕輕摸小冰的頭,小冰把他的手撥開:“你是誰呀?你不是我叔叔。”
“小冰,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你叔叔?”大劉奇怪地問。
“你的手和叔叔的不一樣,你身上的味也和我叔叔不一樣。”小冰說。
大劉問她叔叔到哪裏去了,小冰卻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認識我?”
大劉說:“我認識你叔叔,你叔叔對你好嗎?”
“可好了,我要什麼叔叔和阿姨就給我買什麼,叔叔還說一定要把我的眼睛治好呢。”小冰提起她的叔叔和阿姨,很高興。
黑子悄悄地走到門口,要進門,看到大劉,一閃,躲在門外,聽。
“你的眼睛怎麼瞎的?”大劉問。
“被壞蛋打的。”小冰說。
“是拿銀行錢的那個壞蛋嗎?他長得什麼樣子?”大劉屏住呼吸。
小冰不說話,想起這事,就想哭。
“小冰,告訴叔叔呀。”大劉催。
“我不告訴你,我媽媽不讓我說。”小冰突然說。
大劉沒辦法,隻好說叔叔認識她的媽媽,可是小冰卻說:“我看不見你,我不信你。”說完,又補充:“叔叔,你的聲音可像我大劉叔叔了,我可想大劉叔叔了。”
黑子在門外,急,越聽越急。他怕大劉把小冰抱走,又知道大劉目前最主要的是逮他,便故意一碰門,探頭,大劉回身,看見黑子,對小冰說:“小冰,叔叔有點事。”
黑子轉身便跑。
大劉追。
黑子跑到樓下,大劉追到樓下,正在住院部交住院費的顏靜看到黑子跑出去,大劉追出去,也跑,向樓上跑。
大劉沒追到黑子,急回小冰病房。大驚,小冰已是人去床空。
唐山市公安局大門前,常輝出來,正看見周海光低著頭走進大門。看見周海光,常輝心虛,頭一低,擦身而過。
周海光低著頭走出公安局大門,天已黑,路燈點燃,低著頭走,不辨東西,不辨晝夜。四周是死亡一樣的沉重的寂靜,一腳踢滾一隻馬口鐵的罐頭盒子,盒子滾動,滾動的聲音才告訴他,他仍在人間。
月亮由窗子探進頭來,看文秀,文秀呆坐在床上,無聲。
外屋,兩個孩子都睡了,何大媽坐在孩子身旁縫補衣裳。
周海光低頭走進來,何大媽問:“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晚?”
海光強笑:“單位有事。”說完,進屋。進屋,文秀也是那句話:“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媽都擔心了。”
海光仍是那句話:“單位忙。”說完,坐在床邊,無語。
文秀見他眉鎖如山,亦無語。
海光忽然抬頭:“文秀,大媽為咱倆的事著急上火的……”
文秀盯著他,一字一頓:“海光,你愛我嗎?”
海光為難,躊躇半晌:“我們會有愛情的。”
文秀傷心:“海光,謝謝你的好意。”
海光急,有些火:“難道你要守著何剛的影子過日子嗎?你要守著一個已經根本不存在的人活一輩嗎?”
文秀大聲喊:“海光,你別說了。”
說完,渾身顫。
何大媽匆匆走進來:“文秀,你們倆這好好的,咋就喊上了,當心嚇著孩子。”
海光低頭:“大媽,我先走了。”
出門,頭一直沒抬起來。
文秀看著海光的背影,又不禁一陣酸楚。
何大媽說:“文秀,你怎麼這樣無情無意?”
文秀捂住臉,哭:“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文秀,你不能再傷害海光了,海光失去你姐姐,心裏也很難受。你去墓地看看,那棵小樹上掛滿了白花,你就知道他是多麼思念你姐姐呀。他現在這樣誠心誠意地待你,多不容易,你不要再傷海光的心了。”何大媽說著,也落淚,擦著淚出去。
屋裏隻有文秀的哭聲,哭得月光滿屋裏顫。
狹窄的街道,低矮的平房,各家門口是堆垛的蜂窩煤,是盛髒水的罐子,是破爛木箱和紙箱。
小冰坐在一家門口的小凳上,聽收音機,隨著收音機裏的歌曲哼唱。
大劉一路留神,走過來,遠遠地看到小冰,一愣,站住,看著小冰站起,走進屋門,跟過去。跟到門口,見屋內沒有別人,跟進去,關上門。小冰聽到人聲,回頭問:“叔叔你回來了?”
“是我,我來找你叔叔。我去醫院看過你。”大劉輕聲說。
“我叔叔去幹活了。”小冰笑。
“小冰,你猜我是誰?”大劉問。
“我不猜。”小冰說。
“我是大劉叔叔呀。”
“我看不見你,我不相信你是大劉叔叔。”
“小冰,你相信我。”
“我不信,我不信。”
黑子走到門口,叫:“小冰,你和誰說話呢?”
大劉聽到黑子的聲音,搖手,示意小冰別出聲,但小冰看不見:“叔叔有人找你,他說他是大劉叔叔。”黑子回來,小冰很高興。
黑子一聽,悚然:“小冰,叔叔買的東西忘了,我去取。”
轉身要跑,大劉突然拉開門,槍口頂在黑子的頭上。
黑子隨他進屋,小聲說:“別嚇著孩子。”
小冰抱住黑子:“叔叔,你回來了。一個叔叔找你。”
黑子看著大劉,抱起小冰:“他和叔叔以前就認識。”
大劉用槍頂著黑子,搭腔:“在唐山的時候我就常去找你叔叔的。”
“你和叔叔是小時候的朋友?”小冰問。
“他整天纏著叔叔,叔叔煩死他了。”黑子說。
小冰笑。
黑子放下小冰:“小冰到裏屋去玩,我和叔叔有事說。”
小冰進裏屋。
“沒想到你這麼認真,非找麻煩的事做?”黑子看著大劉笑。
“我就愛幹麻煩的事。”大劉不笑,動動槍。
“你別纏著我,我要做我自己的事,完了事我會去找你。”黑子看一眼槍。
“該結束了。”大劉毫無表情。
小冰由裏屋出來,拿著收音機讓黑子給調台,說小喇叭開始廣播了。
“叫這個叔叔給你調。”黑子拉著小冰的手,拉給大劉。
小冰拉著大劉的胳膊:“叔叔快點啊,小喇叭就要廣播了,我要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