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兩個墓群,一個在烏爾禾,一個在北屯。或許,在我們生存的大地上,新疆的墓塋是最為稀少的地區之一。在烏爾禾的戈壁上,稀落的墓群跳進我的視野時,我被它的荒廖所撼動。方圓幾十平方公裏沒有人煙,怎麼會有墓群呢?在北屯,也是這樣。墓群,並沒有讓我想到死亡,而是生存、戰爭。墓塋上長滿枯黃的雜草,墳頭扁塌,就連墓碑也沒有。每一個埋葬在這裏的人,都會有一部自己艱難生動的生存史。人和荒草並沒有區別,都一樣的自生自滅,被時間之刀所收割。我想起周濤詩人在詩歌節研討會的發言:新邊塞詩是言誌的,是生存的需要。人在這樣的環境裏,不隻是生存,而是一種鬥爭。
單純的,膠著的,灼眼的顏色。顏色在北疆幻燈片一樣變幻:戈壁灘是麻黑,喀納斯湖是深碧,柴窩堡湖是瓦藍,布爾津荒漠是草黃,石河子棉田是紫綠,克拉瑪依是淺灰,博格達峰是銀白,天池是藍黑。陳蔚文說,畫油畫要到新疆來,這裏的色彩太豐富,太強烈了。
20日下午,我們到了天池,博格達雪峰兀立在眼前。雪峰顯得孤傲,層層向上堆疊,聳入雲天。在夕光的映照下,雪峰的銀白變得金碧輝煌,與一萬米高空下看到的灰白,像多鍍了一層金水。天池靜靜地躺在山穀的懷抱裏,像一個脫俗的維吾爾姑娘。藍黑色肆意地鋪開,與橢圓形的天空融為一體。冷杉蒼翠,山巒披霞。
喀納斯,是一個神諭般的名詞。在兩年前,央視一套23﹕15分播出的“發現之旅·湖怪之謎”專題片,我一集不落地看得心生向往。我開始搜索有關喀納斯湖的資料,閱讀有關它的一切文字和圖像。假如世界上,隻允許我去一個地方的話,我隻選擇喀納斯。23日中午,我們到了喀納斯。區間大巴上,氣氛熱烈起來,導遊是個漢族女孩,給大家介紹喀納斯的景物。導遊詞寫得很煽情,而導遊的解說確是冷冰冰的,缺乏真摯的情感。我有些失望——對於工作而言,美也會讓人乏味,比如這個臉上布滿雀斑的導遊。其實,身處這片神秘的山野,我們理應保持沉默的。白樺林金色如洗,雪杉墨綠成團,花揪樹如火。喀爾齊斯河或湍急如飛,或沉靜如鏡,深碧,濃鬱。斑斕的山色投影在河水中,恍若仙境,讓人懷疑,眼前所見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色彩在這裏交織,渲染;人聲在這裏彌散,隱匿。交錯的、滑動的山巒,它的弧線令人迷亂。峽穀有山嵐漂浮,乳白色。山間微雨,雨不是滴下來的,而是一粒粒地鋪灑,林間,公路上,脆脆的雨聲如鳴。在微雨中,所有的色彩化為一片汪洋。
在吐魯番,顏色卻是滂沱的。整個城市是一個葡萄園,遠看是彌眼的深綠,近看是暗紫。在市郊的交河故城,卻是駁雜的土黃色。高昌回鶻國的國都,湮沒在一片漫漫黃沙之中。土丘高懸,嶙峋,一個強大的西域古國埋在時間的廢墟之中。土黃色,死亡的原色,時間的原色。
在北疆,我們需要用另一種尺度去解讀時間:即使死亡也不腐朽。絲絨般的,臉龐般的,廣遼,沉寂,垂直,時間像阿爾泰的大雪一樣紛飛,在眼瞼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