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工人怎麼的,我就要殺殺他的威風,你沒看他前幾天那個猖狂勁兒,眼裏已經沒有我了。我薑大山怕過誰?把我惹急了,連那個下台市長我也一塊收拾。”薑大山惡狠狠地說。
“大山啊,我看事情不能往壞裏整。本來賣這個企業社會上就有不少輿論,是劉市長和我硬頂著,這事情才算辦下來,如果現在把矛盾激化起來,那下一步可就不好辦啦!”馬冠軍說。
“有什麼不好辦的?誰看見我砸他們家啦?誰能拿出什麼證據?光砸還不夠,我還要給他點厲害瞧瞧,我讓他總往政府跑,要讓他跑不了……”
“你,你可千萬別胡來呀!”馬冠軍趕忙攔他,可薑大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他的話就像沒聽見似的。馬冠軍坐在那裏也覺得無趣,隻好告辭走了。
傍晚的時候,市政府辦公室來的幾個人,已經把田再生家被砸的玻璃都重新安上了,還把屋裏屋外都打掃幹淨。行政科的一位副科長,還從政府食堂拿來了二十斤豆油和一袋白麵,樂得田再生合不上嘴,他一個勁地說:“還是共產黨好,還是李市長好。”
送走了安玻璃的人, 田再生草草地吃口飯,天已經黑下來了。他想,要是今晚再有人來砸玻璃,這政府不是白給俺安了嗎?他拿著家裏的一個小板凳,走到院前的胡同口,坐下來,點上一支煙,抽了起來。他要在家門口看守自己的家。
鄰居家的電視機裏傳出了天氣預報,他知道已經是七點半鍾了。這時,一個年輕人手裏拿著一塊黑布走了過來,並朝他邊走邊問:“這是機械廠宿舍嗎?”
田再生點點頭。那個青年就在走到他身旁的時候,突然把手中的黑布一抖,然後朝他的臉上一包。他的眼前頓時漆黑一片,他掙紮著,卻被那青年死死地抱住,隨後上來幾個人,把他按倒,拳腳一齊向他打來,他想喊,黑布包著嘴喊不出聲來。‘一根木棒向他身上狠狠砸來,一個人還邊砸邊罵:“我讓你走,讓你走。”隻聽“哢叭”一聲,木棒斷了,池也“媽呀”一聲,疼得兩眼冒金花。他拚命地大喊著:“來人呀!來人呀!”
這時,鄰居家正好有人出來,見此情景,忙大喊:“有人被打啦!有人被打啦!”
幾個年輕人一聽,丟下田再生轉身就跑。等幾家鄰居出來人,拿著手電筒,走過來,把田再生頭上的黑布拿下來才發現,他已經滿臉是血,渾身是泥。蔣四平聽到喊聲從家裏跑出來,看著被打的田再生,剛要扶他起來,田再生搖著頭:“蔣廠長,俺的腿,腿被他們打斷了。疼,疼啊!”
田再生的老伴從家裏跑出來,見此情景,急得大哭:“天啊,你這是怎麼了,誰的心這麼狠啊!”
蔣四平恨得咬著牙,眼裏冒著火,他讓別人去找出租車,然後回家取了錢,把田再生送進了急救中心,經過大夫檢查,腿部兩處嚴重骨折,當即上了手術台,經過兩個小時的手術,骨折終於接上了。醫生讓他住院,可田再生搖著頭:“不住了,俺要回家。”
蔣四平知道他是付不起這住院費,他把手術費的錢交上了,和鄰居們一起把田再生又送回了家。這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鍾了,在昏暗的燈光下,田再生躺在炕上,一動也不能動,他的老伴已經哭得眼睛都腫了。蔣四平默默地抽完了兩根煙,把煙頭使勁往地上一扔:“我蔣四平在解放戰爭中已經死過幾回了,活著這些年也是白揀的。去,把我過去當廠長時的那些退下來的主任們,班組長都找來,我有話要對他們說。”一趟房的十幾個鄰居們立即出動,十二點鍾的時候,已經找來了五十多人。大家人擠人地擠滿了一屋子。他們看著田再生被打的樣子,既十分痛心,更十分氣憤。
蔣四平看著這些昔日的部下,說話了:“今晚我把大夥找來,也是實在沒有辦法的辦法。大夥都看到了,再生兄弟就是為了咱們工人的利益,多說幾句話,多去政府反映反映情況,家就被砸,人就被打,他的腿活活地被人打斷了兩處。他為了誰?他是為了咱們大夥。他這樣被打,咱們不能這樣瞅著,這件事我牽頭,出了事兒一切算我的,你們就聽我的話,回去以後每個人串聯十個工人,明天早上七點半鍾到市政府。誰要問,就說是我通知的,是我蔣四平組織的。”
“嗯。行啊,別說十個,二十個也成啊。”
“大夥兒早都滿肚子氣呐!”
“我們不怕,啥也不怕。”
幾個老工人都堅決地說。
“那你們就去通知去吧,但有一條,一定要保密,明天也一定要守紀律。”蔣四平吩咐著。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鍾,從.四麵八方來的六百多名機械廠工人,把市政府的大門包圍住了。其中有四百多工人,把政府門前光明大街的南北兩側攔住了,南北兩端各有二百多工人坐在大街上,這條城市的主幹道,立即被封鎖。在政府門前有二百多工人把大門圍住。六十六歲的蔣四平,身著一件黑色的上衣,上衣的前麵和背麵都用白油漆寫著:“共產黨員蔣四平”七個大字:田再生被工人們用擔架抬到了政府大門前,他的腿上紮著繃帶,臉色蒼白。
七點半鍾正是上班的高峰,光明大街一堵,城市文通就亂了。公安局緊急出動了人員,那位到田再生家裏的副局長趕到政府大門前,當他看到田再生躺在擔架上,忙問:“這是怎麼了?”
蔣四平說:“我是共產黨員蔣四平,我們工人到政府反映情況,家被砸,人被打,腿被打斷了兩處,請問公安局長,你管不管?”
看著這種情況,公安局長同情地點點頭,沒有說什麼,忙躲到一邊去打電話。
一個工人,將政府門前紅色的光明大街的路標用白紙糊上,用毛筆寫了四個黑色大字:黑暗大街。
個子不高、身材十分消瘦的蔣四平站在政府的大門前,衝著_L前來做工作的信訪辦主任大聲地喊著:“我蔣四平已經死過多次了,為了我們工人的利益,我什麼也不怕了,薑大山,你有種的,就把槍對準我的頭,你看我蔣四平眨不眨眼?我是共產黨員,可我也要問問你們這些政府官員,你們是不是真正的共產黨員?你們是不是真心真意地為咱們工人階級謀利益?機械廠為什麼賣?為什麼不給我們開工資?市政府是不是和黑社會有勾結?……”他洪亮的聲音在政府門前回蕩。信訪辦主任聽了,連連點頭。
上班的機關幹部,圍觀的群眾已經達幾千人。臨時調來的公安幹警和武警官兵,看著這些身著破舊服裝、滿臉怒氣的工人,眼裏露出同情的目光。政府大樓裏,沒有一個領導出來。
李子民站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他想出去,可他知道,他出去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柳河村農民要水的事,他出去了,可好使了嗎?田再生他們上訪,他出去了,可好使了嗎?田再生家裏被砸,現在又是人被打,他現在才知道, 自己的力量是多麼渺小,當初當市長的時候,他沒有這個感覺,他覺得自己想辦什麼,都可以能辦得到。由市長變顧問,他覺得自己還行,還能夠為百姓幹點實事。可眼下,這血淋淋的事實真的告訴了他,你不行了。
看著窗外大門口躺在擔架上的田再生,看著情緒激奮的蔣四平,再看看那兒千名已經憤怒的群眾,他的眼裏禁不住流下了一行行熱淚。他用顫抖著的手,撥通了市委書記顧一順辦公室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