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鏡欲分愁墮鵲,舜琴將弄怨飛鴻。
井邊桐葉鳴秋雨,窗下銀燈暗曉風。
書信茫茫何處問,持竿盡日碧江空。
想斷斷不了,想忘忘不掉,想盼盼不到。夜深風雨又敲窗,你又在何方?
又有《春情寄子安》:
山路欹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
冰銷遠澗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
莫聽凡歌春病酒,休招閑客夜貪棋。
如鬆匪石盟長在,比翼連襟會肯遲。
雖恨獨行冬盡日,終期相見月圓時。
別君何物堪持贈,淚落晴光一首詩。
相思且行且長,冬日未盡,春情已傷。
變了心:難得有情郎
三年時光默默流走,正當魚玄機萬念俱灰時,鹹宜觀出了兩件大事:一件是一清師太老了,另一件是彩羽師姐跑了。
這彩羽道姑年輕貌美,跟修道觀壁畫的畫師私奔了。
就在這時,她又聽長安來客說起,她日夜盼望的李郎,早已攜嬌妻出京,遠赴揚州任官。魚玄機如五雷轟頂,痛不欲生。三年青燈孤影,苦思苦等的結果,竟是被徹底拋棄!為了李億,她可是當了道姑,自斷退路!從此,她看破紅塵,放蕩不羈。
一日,隔壁傳來女人的昵喃聲,一種久以淡忘的奇妙感覺泛上心頭,隔壁越來越熱烈,魚玄機的內心也越來越狂熱,她忍不住走到窗下。她見道服扔在床邊,女子裸乳露臀,忘乎所以地和男子交纏在一起。平日的道姑變成了真實的女人,平日的規矩和壓抑都隨著她扭動的身體、歡喜欲狂的呻吟而蕩然無存。
曾經她和李億也有過如此美妙的時光,但後來隻留下她獨自回憶。她身體裏燃起了火焰,她已無法再控製自己,她的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當時,有村姑到觀裏邊燒香邊哭泣,說她愛的人棄她而去。魚玄機深夜秉燭,寫下《贈鄰女》: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男人本無情,何必空相思。
她開始縱情詩酒,放浪形骸。她在道觀首舉以詩會友,在觀外掛紅紙告示:“魚玄機詩文候教”。這豔幟猶如當今的“漂亮小姐”廣告。她本就有詩名,這下更是迅速紅遍長安。
此時,魚玄機已收養了幾個貧家幼女作為她的弟子,她們也做些雜活,相當於婢女。她已成為觀中的年輕“準師太”,行動自由。來訪的客人中,如果是青年才俊,往往會留下來“促膝夜談”。
魚玄機的放縱與當時的道觀風氣也有很大關係。僧道曆來不受律法管束,唐代道觀更是常有道姑偷情。她們終日結交風流才子,在道觀裏飲酒賦詩,縱情聲色,使得道觀猶如春宮。如武則天和楊玉環就曾在道觀玩婚外戀。貴至公主也是如此:“唐初公主多自請出家,與二教人媒近。商隱同時如文安、潯陽、平恩、邵陽、永嘉、永安、義昌、安康諸主,皆先後丐為道士,築觀在外。史即不言他醜,於防閑複行召入,頗著微辭。”(清王士禎《居易錄》)
唐人皇甫枚、孫光憲對魚玄機有所非議,認為她“不能自持”,責其為“娼婦”。民國學者蘇雪林也從其與文人的酬唱詩,確認女冠是半娼妓式的女道士。並分析說,一是女道士都受過教育,通曉文墨,士大夫都喜歡與之交遊,在諸多的營求與唱和中,女道士與文人之間往往會出現風流韻事;二是士大夫們與之交遊有時可以階進;三是女道士為出家之人,既無財產,又無固定收入,多靠接濟為生,或憑自己的技藝謀取生活來源,她們在與達官貴人和文人名士的交往周旋中,不免會有逢場作戲之舉。
曾今的醉別千卮、離腸百結已經成為過去,魚玄機是變了,她變得更放浪,也變得更自信,對世事看得更透,如《浣紗廟》:
吳越相謀計策多,浣紗神女已相和。
一雙笑靨才回麵,十萬精兵盡倒戈。
範蠡功成身隱遁,伍胥諫死國消磨。
隻今諸暨長江畔,空有青山號苧蘿。
又如《和新及第悼亡詩二首》:
仙籍人間不久留,片時已過十經秋。
鴛鴦帳下香猶暖,鸚鵡籠中語未休。
朝露綴花如臉恨,晚風欹柳似眉愁。
彩雲一去無消息,潘嶽多情欲白頭。
一枝月桂和煙秀,萬樹江桃帶雨紅。
且醉尊前休悵望,古來悲樂與今同。
再也沒有相思苦痛,再也不會愛得深沉,她看淡了古今悲樂,淡得冷漠。
招情郎:半醉起梳頭
魚玄機享受著縱情的歡樂,如《道懷詩》:
閑散身無事,風光獨自遊。
斷雲江上月,解纜海中舟。
琴弄蕭梁寺,詩吟庾亮樓。
叢篁堪作伴,片石好為儔。
燕雀徒為貴,金銀誌不求。
滿杯春酒綠,對月夜窗幽。
繞砌澄清沼,抽簪映細流。
臥床書冊遍,半醉起梳頭。
魚玄機自由了,同時也心無所係,於是各種及時行樂。
當時,有個英俊書生左名揚,一見麵就討得她的歡心,因為他那派貴公子風範和堂堂的容貌儀表,都酷似李億。左名揚常去鹹宜觀,隻要他來訪,魚玄機就閉門謝客,專侍情郎。左名揚寫過這樣一首詩:
白鴿飛時日欲斜,禪房寧謐品香茶。
日暮鍾聲相送出,箔簾釘上掛袈裟。
日暮鍾聲起,美人持手送別,忘記穿好衣。
除左名揚外,與魚玄機來往密切的還有做絲綢生意的富商李近仁。
起初,李近仁吃了幾次閉門羹。可他並不死心,不斷送東西示好,並說:“不見也沒關係,東西收下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時間長了,徒弟兼婢女綠翹勸道:“李員外送了我們三個月的東西,我們的吃穿用都主要靠他,師父還是見一見的好。”
魚玄機聽從建議,讓他來觀中一敘。這可把“李總”高興壞了,他特意備了厚禮,喜滋滋地前來拜訪。席間,他還附庸風雅地討論詩文,但畢竟是為了接近魚玄機惡補的文化課,不一會兒就漏洞百出,惹得師徒二人啞然失笑。
雖說不是真風雅,但他的良苦用心還是打動了她,於是在他告辭時,魚玄機說:“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在此留宿吧。”李近仁歡天喜地。當晚,魚玄機就以身相報了。
時間長了,魚玄機竟也對他生出些感情來,如《迎李近仁員外》:
今日喜時聞喜鵲,昨宵燈下拜燈花。
焚香出戶迎潘嶽,不羨牽牛織女家。
李近仁貌比潘嶽,又誠心誠意,也難怪魚玄機對他中意。他常赴蘇杭辦貨,每次返京必到觀中探望,帶來許多綢緞織繡。
官員裴澄也慕名而來數次,但都被她擋駕,隻因他的姓氏勾起了魚玄機的痛苦心事。
又一天,鹹宜觀來了三位錦衣華冠的貴族公子,同時還攜有歌姬和樂師。魚玄機早對貴公子司空見慣,對他們並沒多大興趣,倒是他們帶來的那個樂師陳韙,眉目清秀,身材高大,舉止風雅,還彈得一手好琴。這下,可把魚大才女給迷倒了!
於是在席間,魚玄機向陳韙不停拋媚眼。弄得陳帥哥受寵若驚,不由得投去無數感激與仰慕。宴散後,魚玄機眼前不斷出現陳韙的身影,搞得一晚上沒合眼。第二天,她整日茶飯不思,想的還是陳韙。熬到上燈時分,情思迷離中,攤開彩箋,寫下情詩: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雲雨會,未起蕙蘭心。
灼灼桃兼李,無妨國士尋。
蒼蒼鬆與桂,仍羨世人欽。
月色苔階淨,歌聲竹院深。
門前紅葉地,不掃待知音。
正思量情詩如何讓陳韙看見,就聽到觀外有人叩門。此時,天剛蒙蒙亮,門開處,來者正是心上人。魚玄機二話沒說,拉起陳韙進了雲房。
接連三天,鹹宜觀閉門謝客,二人琴瑟相諧,靈肉共融。
另一麵:夜夜燈前欲白頭
雖然魚玄機以豔名稱世,但她也有鮮為人知的一麵。
她也曾單純地渴望愛情,不染路塵,如《賣殘牡丹》:
臨風興歎落花頻,芳意潛消又一春。
應為價高人不問,卻緣香甚蝶難親。
紅英隻稱生宮裏,翠葉那堪染路塵。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孫方恨買無因。
她的情郎左名揚曾去澤州,回京時使人傳信,惹起她的《秋怨》:
自歎多情是足愁,況當風月滿庭秋。
洞房偏與更聲近,夜夜燈前欲白頭。
今夜洞房花燭,明日又要離別。灑脫如她,也欲白頭。
又如《閨怨》:
靡蕪盈手泣斜暉,聞道鄰家夫婿歸。
別日南鴻才北去,今朝北雁又南飛。
春來秋去相思在,秋去春來信息稀。
扃閉朱門人不到,砧聲何事透羅幃。
道觀中偶爾是有歡聲笑語,但更多的是喧囂過後的淒涼。男人畢竟是別人的,他們終究要回他們的家。
在很多人眼裏,魚玄機不過是放蕩的女道士而已。然而,她也曾渴望有個歸宿,如給同巷才子李郢的《聞李端公垂釣回寄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