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梅妃不守婦道,撥弄是非,擾亂後宮,今令梅妃搬入上陽東宮思過,不得隨意出入。
從此,各地不再進貢梅花,梅園甚至因無人管理而致梅樹大多枯死。在寂寞冷清的上陽東宮,梅妃恨壓眉峰,愁損桃容。昔日橫波目,今做淚泉湧。漢代陳皇後曾千金買相如賦以邀寵,梅妃受此啟發親手作《樓東賦》:
玉鑒生塵,鳳奩香殄。懶蟬鬢之巧梳,閑縷衣之輕練。若寂寞於蕙宮,但凝思於蘭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長門而不見!況乃花心颺恨,柳眼弄愁,暖風習習,春鳥啾啾。樓上黃昏兮,聽鳳吹而回首;碧雲日暮兮,對素月而凝眸。溫泉不到,憶拾翠之舊遊;長門深閉,嗟青鸞之信修!憶太液清波,水光蕩浮,笙歌賞燕,陪從宸旒,奏舞鸞之妙曲,乘畫鷁之仙舟。君情繾綣,深敘綢繆,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氣衝衝,奪我之愛幸,斥我乎幽宮?思舊歡之莫得,想夢著乎朦朧!度花朝與月夕,羞顏怕對春風!欲相如之奏賦,奔世才之不工;屬愁吟之未盡,已響動乎疏鍾!空長歎而掩袂,躊躇步於樓東!
陳皇後的《長門賦》畢竟換來漢武帝回心轉意,這篇《樓東賦》卻被楊貴妃詆毀說:“江妃庸淺,以怨言誹謗,願賜死。”玄宗默然不語,並未照辦。
玄宗的確有所觸動,但也隻是悄悄派人賞了梅妃一斛珍珠,梅妃見了珍珠,傷透了心,寫下《謝賜珍珠》,將珍珠與詩一起送給玄宗:
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汙紅綃。
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玄宗讀詩後悵然不樂,令樂府為詩譜新曲,曲名《一斛珠》。
後來,楊貴妃恃寵而驕,惹怒了玄宗,玄宗不由得想起梅妃的好來,於是打發小黃門捧著手詔,滅去燈燭,借月光到東宮宣召梅妃。
梅妃自被棄置以來,終日靜坐一樓,吟詩作畫,心態倒慢慢平和,如今萬歲召喚,梅妃知道有楊妃在側,自己決不會得誌,就堅決辭謝,拒不奉詔。皇帝越見梅妃不肯來,就越想起梅妃舊日的好處,打發小黃門連去了三次,又把自己平日在禦苑乘坐的千裏駒賜給梅妃乘坐,在黃昏人靜時,悄悄把梅妃馱來,在翠華西閣相見。
梅妃見了萬歲,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似地灑滿粉腮。新婚不如久別,玄宗擁著哭泣的梅妃百般安慰,同入羅幃,說不盡的舊日恩情,訴不完的別後相思,兩人卿卿噥噥地直訴了一夜。
這邊歡愛正濃,那邊楊玉環就得到了密報,於是醋意大發,一大早就趕到翠華西閣,卻見人去樓空。楊貴妃哪肯輕易罷休,好一番大鬧,狠勁砸東西,扯破了鳳舄,摔碎了翠鈿,這才哭著回宮去。
地上那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碎鈿碎舄,讓退朝趕來的玄宗心疼得直跺腳,原來這翠鈿是昨夜玄宗賜予梅妃,親自替她插在寶髻上的,隻因一夜顛鸞倒鳳,翠鈿不知怎麼搞的又落在了玄宗的懷中,滿打算一會兒叫人送到東宮去,不料被楊貴妃撕破了。玄宗一時惱火難息,立刻傳旨,著高力士送楊氏出宮,歸其兄光祿卿楊銛府中,一麵又另拿一對翠鈿賜予梅妃。
命弄人:別院笙歌風送聽
梅妃一聽楊妃被逐,就思謀著恢複舊日恩寵,於是天天在樓頭盼望,卻遲遲不見玄宗來召幸。
時至暮春,梅妃獨立樓頭,引頸遠望。這時,夕照銜山,煙樹迷蒙,樹徑下起了一縷塵煙,原來是驛使馳來。梅妃隨口問身旁宮女:“不知是何處驛使,敢是嶺南梅使來了吧?”
宮女歎氣道:“嶺南梅使久已絕跡,那是為貴妃娘娘送荔枝的驛使。您當年得寵時,各地爭相獻梅,但如今大家都忙著給貴妃送荔枝,誰還記得曾經專寵一時的您呢?”
梅妃聽了,再也忍不住的兩行珠淚立即順著粉腮滑落下來,嬌弱地一聲“啊唷”,就柳腰兒一折,向著那宮女的肩頭暈倒過去。
宮女們慌慌張張地一齊上來扶她回房,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梅妃才悠悠醒來,剛睜開眼就“啊”的一聲,吐出大口鮮血,然後止不住一陣悲啼。此時黃昏冷巷,窗外月光淒涼,窗內燭光慘淡,幾個宮女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果然,不久就聽到玄宗又接回貴妃,且雨露恩愛更勝往日。由於此次召幸,梅妃和楊貴妃的關係更惡,導致梅妃再沒機會與玄宗相處。從此,月明人靜時,梅妃倚遍欄杆,對月長籲。
別院中起笙歌因風送聽,遞一陣笑語聲到耳分明。我隻索坐幽亭梅花伴影,看林煙和初月又作黃昏。算多情隻有那春庭月,為愁人照落花慘慘戚戚。初不信水長流君王薄幸,到今朝才知道別處承恩。
這是京劇《梅妃》選段,雖非梅妃所作,卻深切梅妃的經曆。
那天,梅妃正對月自憐,忽聽遠遠地起了片喧擾,接著火光燭天,起自南內。梅妃不禁長歎:“這群妖姬徹夜笙歌,隻圖自身寵愛,也不知體貼萬歲爺的精神。”
本來唐宮常深夜歌舞,禦苑夜遊時也會高燒庭燎,照徹霄漢。有時一曲傳到枕上,梅妃也會禁不住落下幾許傷心淚。所以梅妃此次誤認作深宮歌舞,但其實不是。
次日清晨,一個老宮女慌慌張張地奔上閣來,喊道:“不好了!安祿山造反了!萬歲爺已經連夜帶著六宮妃嬪逃到西蜀去了!宮女們也都跑了!如今偌大宮殿,隻剩下奴婢和娘娘兩人,一旦賊至,如何是好?!”
梅妃痛徹肺腑,喊道:“萬歲爺,你好絕情!你怎忍心拋下我……”珠淚雙拋,一合眼,暈倒在地。老宮女忙上去摟住梅妃,哭著嚷著,半晌才見梅妃雙目轉動,哇的一聲哭出來。老宮女忙勸她趕快想辦法逃命。
梅妃搖頭說:“我這薄命人,父母早逝,承萬歲爺百般寵愛,滿指望恩情到頭,不料突然冒出個不要臉的楊玉環淫婢,兒媳勾搭上公公,生生離間了我和萬歲爺。如今身在長門,生無可戀,又遭離亂,還貪什麼殘生,不如早早自盡,保住清白之身,死了以後,也好有臉麵在九泉之下見我父母。”
梅妃邊說邊淌淚,又催老宮女快逃,老宮女哭道:“萬歲爺忍心拋棄娘娘,奴婢卻不忍心離娘娘而去。何況奴婢的大好青春都耗在了這深宮裏,如今大把年紀,就算逃得了命,又能去哪裏?娘娘一向待奴婢恩深情厚,奴婢今日就是拚死也要守著娘娘!”
正說著,忽聽一陣喧嚷,接著一陣號哭,梅妃嚇得朱唇失色,拉住老宮女,顫聲說道:“想必是賊人到了!”說著她霍地推開宮女,轉身向樓窗撲去。就在她聳身正要跳下閣樓時,老宮女搶上前來,緊緊抱住她的腰,苦苦勸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娘娘秉著絕世容顏,絕世才華,還當珍重。若一旦輕生,萬歲爺一旦回心想念娘娘,那時何以為情?”幾句話說得梅妃珠淚如潮水般直湧出來。兩人摟在一處對哭,外麵哭喊聲一陣緊似一陣,十分淒慘。
老宮女忽然心生一計,說道:“奴婢有一舅家,在京師南城門外,此處打興慶宮南便門出去,很近的,娘娘快隨奴婢逃出宮去,暫到我舅家躲避幾時,再找萬歲爺去。”
梅妃搖頭道:“萬歲爺忍心拋下我在此遭難,我也隻能是拚此殘生結果在賊人手中,決不再想逃避。姐姐既有舅家在此,正當快去逃生。”說著又連連推老宮女下樓去。老宮女卻站住不動,一口咬定:“奴婢隻守著娘娘,同生共死!”
梅妃感動萬分,終於點頭同意逃生。
老宮女於是急忙收拾細軟,打成小包裹挾在腋下,一手扶住娘娘,走下東宮去。這時聽東北角哭聲震地,兩人不禁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