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言疏公子下榻的客房內，公子正盯著寥寥幾張薄紙出神，這是清流早一日送到的，他已經看過了好幾遍。
燕塘所經曆的事情不算太多，隻是這份密報中的有些事情，在世人看來也許就是不可饒恕的。大概是有人暗中盯著，清流去查的時候，也費了好些力氣。
言疏歎一口氣，回想起最初遇到她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年齡還小，是個大孩子，燕塘看著十四五歲，可也沉穩的像是個大人。
燕塘十幾歲的時候，刀就練的很好了。
彼時，言疏經商世家，恰逢家道巨變。他帶了十幾個家仆逃命，遇到燕塘之前，身邊未曾有一人。
連夜的奔波勞累，早已折磨的他筋疲力盡，況且他打小錦衣玉食，連用膳都有人捧到眼前，接連幾日沒日沒夜的逃命，已是他的極限。少年言疏撲倒在清江邊上，單耳貼地，聽得追兵馬蹄陣陣越來越近。
此時江麵上卻傳來斷斷續續的樂聲，仔細聽來像是南簫，吹奏的人是個生手，連一句完整的曲子都吹不出來。言疏努力撐起腦袋去看，一艘雕欄畫棟，錦繡堆砌的畫舫正在慢慢靠近，船頭掛著一盞燈籠，上書一個“卿”字。
船越來越近，打出的層層淺浪淹沒言疏倒在岸邊的小半個身子，身後的追兵也到了。
從畫舫裏先出來的是一個婆婆，她走到船頭，看見沉在水裏的言疏，先是訝異的驚叫了一聲。
緊接著船艙裏有人接了一句，“怎麼了？”簫聲隨即滅了。
那個聲音，言疏記了一輩子。
婆婆拖著他上了船，幾個追兵騎著馬，在岸上徘徊。
言疏站不住腳，上了船也倒在甲板上。岸上有人叫囂著：“老太婆，把這小子丟下來，別多管閑事。”
婆婆打量一眼那一群人，垂頭看到少年正拉自己裙角，麵上被淤泥糊的看不清容貌，唯獨一雙眼睛澄澈通透，他幾乎費盡力氣吐出幾個字，“救救我”。
婆婆瞬時動了惻隱之心，先不管岸上那群人，蹲下來對他講到：“婆婆可以救你，但是，待會兒艙裏會出來一個姑娘，婆婆幫你說些好話，你一定記得好好求她。救不救得了你，那是她說了算。”
果然，船艙裏隨即走出一個穿紅裙的少女來。言疏趴在地上，看那裙角一道流蘇隨著少女的腳步輕撒，最後停在自己眼前。言疏抬頭，少女頭上紮著的細碎小辮幾乎摩挲在他麵上，然而他隻注意到她的眼睛，那是一雙純真卻又深邃無比的眸子，像天上的繁星，也像井底的古波。
什麼樣的人，會有這樣的一雙眼睛？
岸上有人想要跳上船頭，言疏感覺到少女從自己手裏摳出來什麼東西，緊跟著就聽到那邊傳來一聲慘叫。
那是言疏倒在岸邊時緊拽在手裏的小石頭，亦是他最後拿來保命的武器。
老婆婆果真在一旁求情：“姑娘，我看這孩子年紀還小，不像是什麼壞人，八成是遇上仇家了。這出門在外，他身單力薄，咱們不如幫他一幫？”
燕塘看婆婆一眼，說：“我倒是沒那個心思，不過婆婆心慈，既然想救，那便救吧。隻是我不喜歡人多，上了船，打發他和船夫同住罷。”想了一想又接到，“你先扶他進去。”
婆婆連連點頭，“哎”了一聲摻起他便向艙內走去。走至一半，言疏駐足觀望，隻見少女雙手擎刀，站在船頭迎風而立，風也把她的話吹過來，她拿刀的手指指那盞燈籠，說，“看清楚了，這是卿家的船，日後你們要尋仇，隻管找上門去。”
言疏昏過去之前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便是一群黑衣殺手氣勢洶洶撲上來，而燕塘立於船頭，不動如鍾，旁有冷雨襲人，亦有白浪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