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東南上廚房煎了兩隻金黃的雞蛋,給袁貞倒了一杯牛奶,他擅長攻心,而且有耐心。他說,好像你很久不和她們聯係了吧,怎麼突然聚一塊了?袁貞兒把兩隻雞蛋分兩口吞下,喝下半杯牛奶,順了順氣說,前段時間楊如一鬧離婚,找我訴苦,今天我們是慶祝她解放了,離婚成功了。屈東南頭皮一陣發麻,離婚了,沒結幾年的吧?袁貞說,反正她不是過錯方,男的太花了,這下她是解脫了,分到房子車子還有一大筆錢,孩子扔給男方了,她輕輕鬆鬆。從袁貞的口氣裏屈東南聽出了讚許,他為她的傾向性感到吃驚,他說,當媽的孩子都不要了?袁貞說,隻要是她生的,就是她的孩子,誰養不一樣。屈東南深信這個言論是來自楊如一。他說,楊如一這樣的心機女人,注定是要離婚的,即便不離,也不會幸福。袁貞說,那隻是你的看法,我覺得她很善良很獨立。看來袁貞是和他杠上了,她從來不這樣。屈東南說,宋新新現在怎麼樣了?袁貞說,我們三個她是最不爭氣的,被家暴了也不敢叫喚,窩囊!屈東南說,宋新新的性子是做賢妻良母的。袁貞說,看碰上什麼人了,嫁了這樣的男人最好不要那麼賢惠。屈東南說,你不會慫人離婚吧?各家有各家的一本賬,別人都是旁觀者。袁貞說,反正我是宋新新我就離了。
屈東南給自己衝了一杯咖啡。他把話題轉了另一個角度說,高興喝點酒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像你這樣的美女不知道有多少隻眼睛盯著呢,喝多了容易被人鑽空子。袁貞喜歡聽這樣的話,笑著說,沒喝多少,是我酒量差,喝一點就醉了,楊如一和宋新新都特別能喝,白的都能來半斤,她們都是練出來的,就我被老公管著沒出息。屈東南說,她們說的吧,還說其他什麼了?袁貞說,她們說我應該要個孩子了,我說你不想要,她們說你自私。屈東南說,她們比你媽還著急啊,你們三個拍了照沒有?拿出來看看。袁貞說,有啊。她從手機上調出照片。屈東南指著那些照片說,看到沒有,看到沒有,這是楊如一、宋新新?我的媽呀,差點認不出來了,明顯老了,明顯是當媽的人,隻有你還有青春氣息,像個少女。袁貞說,是啊,我也發現她們老多了。屈東南說,明白她們的心思了吧 ?她們自己把自己整得不成樣了,看到你還花一樣妒忌了,你一定要相信,老公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保護你,保養你……袁貞沒聽他說完,抹抹嘴站起來說,今天單位有事,我得走了。
思想工作失敗了。屈東南反省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落袁貞,最近工作太多,顧不上。他倆結婚時就約定暫時不要孩子。屈東南有屈書慧就夠了,沒想再要一個的意思。袁貞當時年輕,能玩盡量玩,不要也合心思。可一下七年過去了。他是故意忽略了這個問題,隨著年紀的增長,他更加不想要了。袁貞這個話題出來,讓他有些心虛。或者真要一個孩子來讓她定定性?想到還要照顧一個嬰兒,當初照料屈書慧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屈東南的心髒發出呻吟。果然被楊如一說中了,他太自私了。屈東南的後背癢起來,他使勁地抓呀抓。
屈東南用三天時間製定了一個出遊計劃。他的影樓近期推出的產品要到外地取景,那個地方他決定帶袁貞一塊出遊。他和袁貞說這個計劃的時候,袁貞的眉頭皺起來,她說,我近期不會有時間的,我們單位有一個幫扶計劃,每個周末都要下農村去的。屈東南說,什麼幫扶計劃,怎麼沒聽你說過?袁貞說,你這麼忙,跟你說幹嘛?你也幫不上忙啊。屈東南說,我們就出去一個星期,你少一個周末不下去而已。袁貞說,那不行,我一個星期隻下去一天,哪好意思說不去?屈東南說,那好吧,你下村的時候我也跟著去。袁貞說,我們好幾個人一塊去的。看那表情,明擺著不情願屈東南跟著去。屈東南壓抑住不高興說,好吧,那等你有時間的時候我們再找個好地方出去。
袁貞似乎很投入她的幫扶計劃中。她不是僅僅下去一天,而是星期五就開始出發,星期天晚上才回來。回來皮膚曬得黑紅,什麼麵膜什麼霜的趕緊抹上,感覺像爬了一天山,躺到床上就睡,打著像小狗一樣的咕嚕。屈東南說,你這小心靈還真是美麗啊,幫人連美都不要了。袁貞說,皮膚曬黑了還可以變白,幫人的事可不能等,人家的希望全在我們身上呢。屈東南說,有道理,有道理。他發現現在袁貞太能說了,他再用過去的方式與之對話,根本無法繼續下去。
屈東南這一陣子一直在想著一件事,孩子的事,他想將手頭上這個禮儀小姐大賽弄完,他要投入到這個計劃中去了,他不能剝奪一個女人做母親的權利,否則,真有點自私了。
袁貞的工作自由輕鬆,收入沒幾個錢,屈東南也不在乎她掙多掙少,女人隻要有事情做,就不找男人的事情了。養家糊口的擔子是由他來擔的,經濟大權掌握在他的手上。他有一兩張卡與袁貞是聯名戶頭,袁貞平時沒怎麼花錢,最多就是買件把衣服什麼的,一般連她自己的工資也花不完。有一天屈東南請客戶吃飯,帶的現金不夠,刷卡時說那張信用卡透支了。屈東南很少用那張卡,到網上銀行查了一下,發現袁貞近兩個月竟然花掉了五六萬塊錢。從銀行流水上看不出錢的走向,因為是在櫃台取的現金。袁貞花掉這麼一大筆錢竟然半個字都沒跟他透露,實在是蹊蹺得很。屈東南首先想到是老丈人家裏用錢,馬上又否定了,他跟嶽夫母關係不錯,隔一段時間會通個電話,不時給他們打上一筆錢,每打一次錢,老丈人都會給他電話客氣地說謝謝,讓他不要再打,他們有需要的時候再說。為了確定,屈東南給嶽父還是打了一個電話過去,先問了好,然後又說給他們轉點錢過去。嶽父連忙說不用不用,並興奮地告訴他,他們的退休金又提了,不缺錢。
能有什麼事讓袁貞偷偷用掉了這筆錢?
屈東南給袁貞的領導趙大姐電話,當年屈東南就是托這位大姐把袁貞安排進去的,老熟人了。趙大姐是攝影愛好者,時尚新潮人,屈東南邀請她當禮儀小姐大賽的評委,大姐欣然答應。趁著高興,屈東南很隨意地問了一句,袁貞現在工作還好吧?這段時間好像特別忙。趙大姐說,小袁,勤快呢,除了完成本職工作,她還報名到下麵貧困縣去搞幫扶,每個星期得往下麵跑。屈東南說,是啊,每個周末都不在家。趙大姐笑著說,是不是影響家庭生活了呀?屈東南說,這倒沒有,就是奇怪她怎麼突然這麼積極了。趙大姐說,她在幫一個剛畢業大學生村官搞項目呢,那個大學生叫王自強,剛分到我們幫扶的村裏,這孩子有些想法,袁貞對這事特別上心,幫他找專家論證在當地搞個奶牛場呢。說到這趙大姐突然又問了一句,這些事她都沒跟你說?屈東南說,你知道我忙,沒時間聽她嘮這些,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是有點大男子主義了,有時間和她好好聊聊。趙大姐說,是,多交流促進感情嘛!小袁是個熱心姑娘,天天還纏著我幫忙找關係找投資呢。屈東南說,她就知道給你找麻煩,別太寵著了,另外,趙大姐,今天我給你電話的事您就不要和她提了,別讓她以為我跟你打小報告什麼的,小心眼呢。趙大姐說,理解,理解,不跟她提。
這幫扶一事似乎與那用掉的五六萬塊錢關係緊密,但屈東南並不打算跟袁貞本人打聽這件事,他想以前她凡事都會給他講,現在不講就不能問,說得難聽點是不能打草驚蛇,得靠自己查。屈東南抽出時間親自開車到袁貞幫扶的鄉村去了,他還帶了一個手下。這是一個國家級貧困村,村委會就一間屋,要打聽個叫王自強的人不難。屈東南沒有親自出麵,讓他的手下去約王自強,本來計劃是冒充一個投資商與王自強見麵聊聊的。手下跑了一趟,帶回來的消息竟然是王自強一個星期前辭職了,聽說現在在省城找投資商。這一消息讓屈東南暗暗心驚,如果王自強到了省城,那和袁貞是可以天天見麵的。他細細回憶這一個星期來袁貞的行蹤,偶爾會回家晚些,其他基本正常,但好像用楊如一當擋箭牌的次數較多,今天在一起吃飯,明天一起逛街,他平時都是早出晚歸的,沒辦法去分辨真假。
見不到王自強,屈東南隻得原路返回,晚上進城的時候他給袁貞打了一個電話,問她在哪裏,回答竟然又是正在和楊如一一塊吃飯。屈東南問清楚吃飯地點,二話不說,直接驅車趕過去。讓他失望的是她倆真是在一塊吃飯,並無外人。屈東南回自己車上取了一套給一些老客戶準備的高級名牌化妝品,他把這當作禮物送給楊如一說,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這東西估計你也用不著,用不著就送人了。楊如一笑得花枝招展,東南大哥,你真會誇人,袁貞還是你有福氣,嫁了好老公。袁貞顯得不是太高興,埋頭吃飯喝湯。屈東南對著楊如一說,你得勸勸你這個姐妹,最近不顧家了,成天在外邊跑。袁貞嗆了屈東南一口說,你還不一樣?屈東南說,你看看,還不讓說。楊如一擺出一副很明事理的樣子拍拍袁貞的手說,行了,行了,東南大哥對你不錯了,知足吧。說這話楊如一還朝屈東南使了一個眼色。屈東南不明白那個眼神指向是什麼,被動地點了點頭。
吃完飯,楊如一自己有車,不用屈東南送。大家都自行開車回家了。夫妻倆坐在車上冷場了,屈東南對今天袁貞穿的衣服也挺有意見,一件牛仔褲,一條褲腿從大腿處往下爛了好幾個洞。這段時間袁貞的穿著打扮換了一個風格,以前買的衣服基本沒上身。屈東南旁敲側擊說了兩句,今天這身衣服不太配你的氣質,要是年輕幾歲穿著還行,你現在是求端莊,求穩重。袁貞說,我喜歡。屈東南說,喜歡的不一定合適你啊!你買衣服不要聽楊如一的挑唆,她眼光不行。袁貞說,她的眼光肯定不行,隻挑貴的豔的買,我隻挑我喜歡的買,比如說這條褲子十年前穿合適,可我十年前沒穿上,我現在想穿著過過癮,不行嗎?屈東南暗暗歎氣,當年有人笑話他說娶個嫩妻得做好老了沒人伺候的思想準備,他想他應該做好的是隨時被氣死的準備。還是把她當孩子看吧,想想她是個孩子,氣就平了。屈東南說,以前都是我幫你挑衣服,現在為什麼不讓我幫參考了?袁貞說,你參考的全在衣櫃裏,夠多的了。
屈東南剛進家門,就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是楊如一打來的。對方說,東南大哥,回到家了嗎?他說,是的,剛進屋。楊如一說,看在你給送我化妝品的麵子上,我給你說點事,想聽就到我家樓下的咖啡館來。屈東南說,好的,把地址發我手機上。屈東南找個借口出門了。一路駕車他想著楊如一會跟他說些什麼,有些特別齷齪的念頭不斷冒上來,袁貞和王自強搞上了,也許楊如一要告訴他的就是這個。
那間咖啡館燈光昏暗,屈東南覺得特別適合他與楊如一將要進行的一場談話。一個男人和他老婆的閨蜜約見,而且是背著老婆的,無論聊什麼事,都無法讓人有正大光明的心理。
楊如一麵前隻有一杯清水,她說,我的睡眠不好,就不喝咖啡了。屈東南說,我也不喝,來罐啤酒。真正的開場好像有些艱難,倆人虛與委蛇地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屈東南自恃比對方大了將近一輪,用一種精心修飾過的爽快來打開局麵,如一,你和袁貞姐妹一樣,有什麼事,大大方方說,大哥心寬,什麼都裝得下。楊如一有些故作深沉地說,我知道你對袁貞很好,把她當孩子一樣寵著,但你不知道她挺痛苦的。“痛苦”一詞聽到屈東南耳裏不啻於一種汙辱,他壓抑住內心的不快說,哦,說說看,怎麼個痛苦法。楊如一說,袁貞的想法不一定對,但你要理解她哦。屈東南點點頭說,當然。楊如一說,我隻是轉達她的一些想法,不代表我的立場。她說你認識她的時候她剛走出校門,她什麼也不懂,是你用你的一套處世之道教導她,她崇拜你,對你言聽計從,於是,她成了今天這樣一副模樣。她說,她本來是一棵在野地裏成長的樹木,是你把她修成了一棵園林樹,雖然少了風吹雨打,但同時也少了許多人生樂趣。
這幾句話讓屈東南像被人揭了私密,他比任何時候都要討厭麵前這個叫楊如一的女人,她憑什麼自以為是地給他說上這一番話?她憑什麼了解袁貞的內心,而那顆心卻沒有被他了解?他痛恨不已,卻繼續猛點頭,以示鼓勵讚同。楊如一看屈東南沒有反感和不耐煩,放開了說,東南哥,袁貞現在在幫助一個農村後生搞什麼養牛場,到處拉投資,陪人喝酒吃飯,連我有時都被她拉去幫忙,花那功夫自己都可以開公司了。那個農村人上個星期還辭職了,現在住在我出租的房子裏,我本來說不要錢,袁貞還是替他把房租付了,這憑什麼啊,對吧?哥,我勸過袁貞,要她別折騰,放著清閑日子不過,弄這麼大一攤子事,沒準還影響夫妻感情,何苦呢?她不聽勸,說她從來沒有感覺這麼踏實過,有目標,有動力,還成了勵誌姐了?!我想,這些事她都沒跟你提過吧?屈東南說,我零星聽說了一些,沒仔細打聽,那個農村小夥子你見過?楊如一說,見過啊,別看是個農村人,有心計著呢,攀上袁貞就不放手了,一口一個姐的,哄得袁貞就恨不得把他養起來了。說到這裏楊如一感覺有些過了,停下來喝口水說,袁貞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她幸福,哥你是明白人,就當今天我多嘴了,我真的都是為了你倆好。屈東南說,很感謝你能對我說這些,我工作太忙,一直忽略袁貞的感受了。楊如一說,袁貞是有點幼稚,東南大哥如果你不介意,就讓她任性一把,讓她嚐點苦頭,不然她根本沒法體會你的苦心。屈東南的聲音變得嘶啞,他說,你說的我記住了,真的感謝你。
屈書慧從美國回來了。在美國期間書慧水土不服,生了一場病。她給屈東南打電話興奮地告之,爸,我瘦到標準體重了,媽說不用再減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