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3 / 3)

回到家裏已經挺晚了,龍月打電話問他回到家沒有,他告訴過她周末要去母親家吃飯的。龍月說吃得很飽了嗎?要不要再出來吃一點?難得龍月有此好興致,潘登高說,一隻羊我也吃得下。龍月說了一處靠近她住處的夜宵攤點,潘登高開車出去和她碰頭。

潘登高到的時候龍月已經點了各類烤串,本來潘登高在母親那吃得已經夠紮實的了,當龍月把一盤烤羊肉烤小肚烤雞翅放到他的麵前說,我專門為你點的。潘登高笑逐顏開,拿起一串羊肉,彪悍地從右至左嘴這麼一擼,腮幫子鼓起來,油從嘴角流出來,他說,好幾年沒吃燒烤了。龍月貼心地遞上一張口紙說,告訴你一件大喜事,黃品樂通知我去上班了。潘登高趕忙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說,真的?這家夥故弄什麼玄虛啊,沒跟我透點口風,直接通知你了。龍月說,他知道我會告訴你的。潘登高說,安排你到什麼地方?龍月說,他說要我去的是新成立的一家公司,過去在財務直接當個副手呢,說我是老熟人,可以替他把錢理得清楚一些。潘登高說,他之前說過財務部門都是他老婆派的人,所以你要小心一點,別到時讓黃品樂有為難之處。龍月說,哦,想不到他老婆這麼厲害啊?潘登高說,是啊,所以之前都怕你進不去。

慶祝完畢,潘登高興致高漲,邀請龍月試他的新車。龍月在新車跟前讚歎不已,說,這才是你應該開的車呢,特別配你。潘登高更加意氣風發,說,上去,試試。龍月上了車這摸摸,那摸摸,然後說,還是你們賺錢容易啊,這麼貴的車子也舍得買,一個家能買得起兩輛車。潘登高聽龍月這麼說不好意思了,也覺得生分了,他覺得他的應該就是她的,他在她麵前不是為了炫耀。他說,會開車嗎?龍月說,會啊,以前一直開的,離婚之前把車賣了還債。潘登高說,你有事要用車通知我一聲就行了,不用你親自開,我當司機。龍月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潘登高說,又不開心了?我帶你散散心去。

潘登高把車子開出城去,開到江邊。他們下了車,選一處幹淨的草坪坐下。潘登高指著不遠處的的闌珊燈光說,這就是我們的家鄉,不大,也不富裕,以前我甚至不願意分回來,但我現在很愛它,我不會離開它。龍月說,是啊,我們在這裏長大,自己的家鄉,怎麼樣都是好的,這些年我在外邊雖然沒有經常想念這裏,但一回來人就心覺得定了。潘登高說,你回來,我的心也安定了。龍月的腦袋輕輕靠到潘登高的肩膀上,她熱熱的氣息拂著潘登高的鼻息。潘登高側身一把抱住龍月,倆人熱吻致高潮,心照不宣、跌跌撞撞地轉移到車後座上。

不知過了多久,潘登高輕輕轉動身子說,別人怎麼這麼愛搞車震呢,車再大也不如床啊,這腰都窩痛了。龍月吃吃笑起來說,人家都說車是一張流動的床,方便。

雖然說搞車震腰痛,潘登高又搞了幾個晚上。他從來不把與龍月的這種交往當作遊戲,他開始考慮和龍月結婚的問題了,這裏當務之急要解決黃惠美那邊可能有的障礙。

不待潘登高謀動,黃惠美的兩個哥哥已經找上門來。那晚潘登高車震歸來,拖著沉重的步伐,打著懶洋洋的哈欠,當打開自家房門,家裏明晃晃的燈光,吵鬧的電視聲把他嚇了一跳,以為走錯門了。黃惠美的兩位哥哥黃偉和黃雄同時從沙發上轉身過來,朝他怒目相向。潘登高下意識瞟一眼潘山河的臥室,門洞開,沒人。黃偉說,你放心,山河住外婆家去了,我們給你留臉麵的。說完兩兄弟一左一右衝過去把潘登高扯過來摁到沙發上。黃雄直奔主題,媽的個潘登高,你竟然敢在外邊搞女人,當我妹妹是什麼人啊?潘登高說,你們別血口噴人!黃雄說,哼,你當這個城市有多大啊,媽的,你成天牛逼哄哄開輛越野載個騷貨滿街跑,當別人眼瞎啊?潘登高說,我和黃惠美已經離婚了,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也正常。黃雄一拳打在潘登高的鼻子上,你們明明是假離婚,我妹就為了給潘山河拿一套房,你當我們全家都傻了,沒有人出來替她作主了?潘登高嘴裏一口腥,他知道鼻子又完蛋了,這鼻梁才接上沒幾天呢。他掙紮著要坐起來,被那兩個大男人死死摁住。黃偉說,趕快和那騷貨斷了,不然我們不客氣了,他媽的,你還開上越野了,到底蔵了多少私房錢?潘登高說,你們除了把我打死還能怎麼辦?告我也告不著啊,我已經離婚了,對方也是離婚的,我們有交往的自由。黃雄又一拳打在潘登高的顴骨上說,那我就打死你。潘登高抽空踹了他一腳,掙脫束縛。兩兄弟又撲上來,潘登高顧不上什麼親戚情份了,拚命反擊,雙方都掛了彩。當潘登高再次被撲倒在陽台上的時候,他大喊,你們再打,我馬上從這樓下跳下去,你們信不?黃惠美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站到潘登高的跟前,她俯視著他。黃雄說,妹啊,這陳世美看來是不會回頭了,你別指望了。黃惠美一臉哀沒大於心死的表情說,行了,哥,你們別再打他了,放了他。倆兄弟把潘登高鬆開。黃偉掏出一份事先打印好的協議遞給潘登高說,你得重新簽個協議,保障黃惠美的權益,我們就放了你。

潘登高匆匆掃了一下協議,眼下這套住房要轉到黃惠美名下,另外還要給黃惠美打50萬的欠條。潘登高說這不是變相讓我淨身出戶嗎?不可能,你們打死我也不可能。黃惠美說,房子你可以不轉給我,但你必須立好字據,等潘山河18歲以後房子轉到他名下,另外,你突然買了一輛越野車,這錢不可能是平白得來的,肯定是在我們婚姻階段你私蔵的,也有我的一份,你如果嫌給我50萬多了,夫妻一場我可以改成30萬,但必須三個月之內把錢轉給我。潘登高說,黃惠美,我是什麼人你清楚得很,這事鬧到法院,我們兩個都不討好,你最好不要逼我,我潘登高是不怕事的。黃惠美站到陽台邊說,是,我知道你不怕事,行,你不簽我現在馬上從樓下跳下去,你以為就你敢跳,我不敢,我一個沒人要的女人,我怕什麼?黃惠美大腿一別,要跨到欄杆上。潘登高呼地抱住她的大腿說,別鬧了,行了,我簽,我隻有一個條件,你要認識到我們是真離婚了,我們不可能再有什麼牽聯了。黃惠美淚如泉湧,潘登高,我想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我有那一點讓你討厭了,不想和我生活在一塊了?我一個30歲的女人,你以為我有多大的機會重新去獲得幸福,嫁給你的這麼多年,我就算有種種不好,可我一直都為了這個家,從來沒有其他心思,你的心腸是鐵打的?潘登高的心被什麼東西敲打著,是的,黃惠美有什麼錯呢?要說那些他看不上的東西,隻是因為他不愛她而已,不愛了,就這麼簡單。他感到慚愧了,說什麼理由都不能掩蓋過這個人性的最殘酷的事實。如果沒有與龍月在一起,沒有捅破那最後一層紙,沒有他對龍月許下的承諾,這個時候他幾乎要承認錯誤了,他會告訴黃惠美,他們是真正的假離婚,他們還會在一起。

但,他還是把字簽了。

第二天他和龍月說起這件事,龍月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潘登高,你還是在銀行工作的呢,會不會算數啊?你兒子今年15,三年後你上哪去住啊?還平空再打個30萬的欠條!潘登高說,我們到時再弄一個新家,完完全全屬於我們的新家不更好嗎?龍月撇撇嘴說,你手上還有錢?潘登高說,錢是暫時沒了,現在是相當於淨身出戶。龍月笑得有些不自然,這麼一把年紀了,還房奴呢。

離婚補充協議簽了以後潘登高真正有離婚的感覺了,黃惠美作為影子主婦的角色徹底清除。前丈母娘一家為了讓潘山河恨他這個爹,把潘山河接回過住了,家裏一下就空了。潘登高能同意潘山河住外婆家是征求了潘山河本人的意見,潘山河說,爸,外婆做飯比你好吃,外婆退休了,平時沒事幹,我就少麻煩你了。潘登高說,如果你願意和爸爸一起生活,爸不會嫌你麻煩。潘山河說,算了,我反正都姓潘了,多陪陪媽媽外婆他們才算公平。潘登高說,不錯啊,兒子懂事了。父子倆友好告別,說好一個星期見一次麵。

潘登高以往中午是在單位吃飯堂,晚上回家給兒子做飯,監督兒子學習睡覺。現在他的時間空出來了,他想這也不錯,和龍月在一起的時間多了。可事情沒有潘登高想的美好,他這邊閑了,龍月那邊反倒忙起來,晚上三頭兩頭加班,說是新公司建立,事情繁多。潘登高一開始挺能理解的,財務副總監的職務人家黃品樂也不是白給的,真得賣命才行。時間長了,潘登高覺得不得勁了,他給黃品樂打了個電話說,你給龍月找了個工作,我一直沒有好好謝謝你,兄弟是不是對我有意見呢?黃品樂說,能不被你罵娘就萬幸了,哪敢圖你感謝啊?潘登高說,我們一事還一事,這事我是得感謝你,改天請你吃個飯,地方你定,今天我再求你個事,把龍月的副總監給免了算了。黃品樂說,怎麼了,嫌待遇不夠高啊?潘登高說,你的錢當然不好拿,龍月現在幾乎是天天加班,你那公司業務也真繁忙,多雇兩個人不成嗎?黃品樂說,原來為這事啊,哎呀,登高兄弟啊,真是情種啊,龍月離了婚的,你可是有老婆的人呐,到時嫂子打上門來,我不好做人。潘登高說,我也離婚了。黃品樂啊了一聲說,這事你也做得出來嗬,嘖嘖,刮目相看,話說回來了,你如果想要再娶人得好好挑挑,初戀嘛,誰都難忘,但有的時候還得清醒一點。潘登高說,別廢話了,你知道我一直就中意龍月。黃品樂說,你知道朱朝信這個人嗎?潘登高說,朱朝信,不認識。黃品樂說,就是昨天市裏晚間新聞介紹二次創業的那個快餐大王,朱朝信,當年他在本市是第一個搞快餐的,後來被曝光賣死病豬肉破產坐了牢,現在出來創業,再次發家致富了。潘登高說,我現在跟你討論的是龍月的加班問題。黃品樂說,是啊,龍月加班主要就是和他加呀。潘登高說,你他媽的瞎說,我不信。黃品樂說,我老婆的表嫂和龍月一間辦公室,那女人就是個間諜的好料,她說朱朝信天天來接龍月,倆人好得不是一天兩天了,姓朱的這種人狗改不了吃屎,奸商出身,都五十好幾了,龍月也得有苦頭吃。潘登高沉默了,他知道黃品樂不可能說假話。黃品樂說,兄弟,良言總是逆耳,龍月當初不嫁了個小商販,隻把你當備胎嗎?現在肯定又是為了圖錢攀上這個老頭了……潘登高把電話掛上了。

當天下午,潘登高提早一個小時離開辦公室。他把車開到龍月公司附近,把車停好後,步行到大街上,找到一家門麵窄小的奶茶店,從這店看出去,打斜角能看龍月公司的大門,來往人員包括車輛盡收眼底。潘登高覺得自己像極電影上的偵探,他要了一杯奶茶,拿起一份攤上扔的紙,皺巴巴的,以為是舊的,拾起來看卻還是今天的。看完報紙他給龍月打了一個電話,照例是問龍月晚上的安排,龍月說晚上有事,要回家和她爸媽商量事情。今天總算不說是加班了。潘登高說,既然是看老人家我和你一塊去吧。龍月說,不用了,如果你耐得餓的話,等我見完老人我們再一塊吃晚飯。潘登高說,好的,我中午吃得飽飽的,等你吧。龍月說,那好,晚上我請你,我也有事要和你商量。潘登高心裏咯了一下,龍月第一次提出請他吃飯,有點反客為主的意思,還有事要和他商量,是要跟他攤牌吧?

潘登高又喝了一杯奶茶,他的胃泛上甜酸,讓他覺得有點惡心。他終於看到龍月出公司的大門了,準時下的班,沒有什麼豪車接送,沒有什麼朱朝信老頭的接送。龍月出門招手攔了一輛的士走了。潘登高看取車來不及,也打了個的尾隨而去。龍月坐的那輛的士果真進的是龍月父母居住的小區。潘登高心裏暗罵黃品樂,這家夥什麼時候學會捕風捉影了,他老婆的什麼表嫂肯定是嚼舌根嚼慣了的,虧黃品樂還跟著傳,也不怕哪天整自己身上?這屬於自我安慰,潘登高心裏還是凝重的,十多年前龍月沒有選擇他,今天也同樣可以再次選擇別人,他惶恐自己又再一次成為備胎了。

潘登高在龍月父母家附近一家餐廳候著,給龍月發了短信告之,龍月比他預想要早來,還換了件脫淡藍色的裙子,看上去清爽漂亮,他喜歡她這樣子。他問,家裏有什麼事?龍月說,這片小區要改造了,父母讓我幫忙拿主意呢。他說,好事情啊,可以住上新房子了。龍月說,整個過程不知道有多煩人呢,還要等上好些年。潘登高說,怎麼都算是好事情,祝賀。潘登高招呼服務員上一支紅酒,並告訴龍月,他沒開車來,今晚就有喝酒的打算。龍月說,行,那就好好喝,我請客,多點幾個菜。龍月點了許多菜,他們吃菜喝酒,潘登高想著龍月臨下班前和他說過的——有事要和他商量,他等著呢。龍月卻好像把這事給忘了,隻顧和他討論飯菜的好壞,公司的八卦。吃到最後,菜還剩下許多,龍月讓服務員給打包,潘登高搶著埋單,沒搶贏,龍月說,我說過我請的,說話算話。等服務員把菜打好的包放到桌上,龍月拎起那幾隻盒子和潘登高步出飯館大門,潘登高想這飯到此結束,龍月的話卻還沒有開頭。他們等的士的時候,龍月像說一件非常不緊要的事情,語速很慢,她說,有件事情我想讓你幫我拿個主意——這讓他心裏不祥的感覺加強了,他不想讓她說話,他說,好久沒喝酒了,頭有點痛,我先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說。龍月急了,扯著他的手說,幹嘛要等明天,就幾句話。潘登高心裏歎息了一聲,早一天說分手和晚一天說出來又有什麼差別呢,他說,說吧。龍月說,我想買套房子,明天想讓你去幫參看一下,樓盤是在葫蘆頂大橋那一頭。一張緊繃著的弦突然鬆開了,潘登高的語氣沒法控製地高昂起來,他說,哦,好的,明天,明天我一定陪你去,看房子我可有經驗了。龍月高興地說,行,那明天中午我們再聯係。潘登高說,你要跟我說的就這事?龍月說,是啊,就這事。

回家的路上潘登高有些小興奮,龍月把買房這件大事拿來與他商量,這是把他看做自己的依靠了。他明天陪她去看房,真好。怎麼想到龍月要與自己談分手呢?杞人憂天!

第二天早上潘登高上班遲到了幾分鍾,這種遲到一般是看不出來的,因為曆來大家都會遲到上幾分鍾,甚至更長。他今天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遲到了,因為大家齊刷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沒有人交頭接耳,東張西望,大家都坐得那麼筆直端莊,像等待上級領導來視察工作一樣。

潘登高觀察發現有一個人比他還遲,到現在都沒有來上班,他還知道這人暫時是不會來的,因為這人專用的辦公室門緊閉,門上還打了一個封條。看到那個封條,潘登高的腦子起碼有10秒鍾出現了空白,他的思想停止了。本能讓他在能恢複思考能之後迅速將目光轉移到別處。他快步步入自己的辦公室。這是什麼時間發生的事情,昨天下午?昨天下午他在幹嘛呢?他提前下班去查龍月的崗了,也許是那時候黃亞明辦公室被封的。但如果是那個時候被封,會被許多人看到,應該有人會告之他,也不一定,誰知道他會不會牽聯在其中呢?辦公室都被封了,黃亞明人應該也被隔離了。

昨天還見過黃亞明,可潘登高一點也想不起最後一次見麵的情形,這天天見都麻木了,就像要你記起昨天下午在辦公室有沒有上廁所一樣,憑的不是記憶,是想像。黃亞明出事潘登高一點不意外,如果這事出在一個月以前,他也不會有一絲緊張。但現在他緊張了,他很想知道黃亞明究竟是為什麼消失的,和那筆3000萬的貸款有沒有關聯?他的腦子如車輪般飛轉,他想,這抓人肯定是有計劃有安排的,這計劃的安排不可能是三五日做出來的,至少得花費一個月以上的時間,那麼查的大有可能是黃亞明的舊賬,應該和那筆3000的貸款無關,他暫時說服了自己。

為了不讓人看出他內心的波動,潘登高強迫自己看了兩份審核報告,三份文件。期間,他還把一個手下叫到辦公室裏來,認真地談論關於其中某份文件的實施問題。一個電話把他維持的鎮靜打破了,接電話的那一瞬間他的手是發潮的,他聽得到自己心髒的跳動聲。電話是副行長來的,要他去他的辦公室一趟,他預感到這一趟肯定與黃亞明的事情有關。進了副行長的辦公室,副行長示意他坐到沙發上。副行長說,小潘,黃亞明出事了,你當了他幾年副手,比較了解情況,組織上也相信你,最近你可能要協助公安機關紀委的調查工作,認真配合,多請示多彙報。潘登高說,黃主任他是出了什麼事呢?副行長說,具體的你就不用問了,到時候配合上麵的調查工作就行了。

副行長這裏雖然沒有透風,但到中午下班的時間,一個不知道是謠言還是真相的東西四處流傳。說是黃亞明有預謀要攜公款潛逃,證件什麼的都辦好了,可因為公安和紀委早就注意他,人就被逮了。潘登高判斷了一下,這個傳言有可能是真的。他想,這黃亞明如果跑出去了該多好啊,現在他被逮住了,公安或是紀委有充分的時候來審他,這就不隻是攜款潛逃的問題了,黃亞明會一單單地將自己過去拿過好處的業務說出來,忘記的也會重新記起來,那些見不光的人和事就像多骨諾牌一樣一片壓一片地倒下。他那筆1500萬的貸款黃亞明也許會說出來,也許不會。潘登高想到他和黃亞明一樣有一天會被突然帶走,一種恐懼讓他的腸胃痙攣,他幹嘔了幾聲。

潘登高將那筆3000萬元貸款的前前後後又回憶了一遍,他再次幻想如果黃亞明早一些時候被抓走就好了,他不至於貪下那筆錢去買車了。而追溯到源頭,他那天為什麼要發那麼大的脾氣呢?他為什麼要耍個威風給黃亞明瞧瞧呢?他所有平靜的生活,就像他曾經擁有的好脾氣一樣,怎麼一下子全丟失了呢?母親真是說得對啊,壞脾氣把好運氣全帶走了。他又想起了他的父親潘治國,他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後悔過。他流下了眼淚。

潘登高想,他說不準哪天也會突然被帶走,他不能給家裏人什麼交待也沒有。他給母親掛了一個電話,掛通了才想起這時間母親一般是在打坐靜修,他打擾母親了。母親的聲音從那頭傳過來,喂的一聲綿長溫和,他還沒有說什麼眼睛就濕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他說,媽,打擾你打坐了。母親說,今天沒有打坐,剛陪鄰居陳姨去銀行取錢了。陳姨是個寡居在家的女人,眼睛不好使,沈容經常幫她幹些家務活。潘登高說,您中午準備做什麼飯?母親說,我啊,打算煮碗麵吃。潘登高說,真想吃你做的飯。母親說,周末帶孩子過來唄,給你們做頓好的。潘登高說,別給我們做肉了,我們陪你吃素,以後我們多吃素。母親笑了,哦,好啊,吃素好啊,早就讓你們多吃素的。潘登高說,嗬嗬,聽媽的話不會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中午下班,潘登高上黃惠美單位,在單位附近的一家快餐店找到正在吃午餐的黃惠美。黃惠美看到潘登高有些吃驚,有些拘束地問,你怎麼來了?潘登高耐心地坐在黃惠美對麵說,吃吧,我等你吃完。黃惠美在潘登高的注視下,吃完了一份砂煲飯。潘登高抽出一張紙巾遞到她手裏,指指她的下巴。黃惠美沒擦著,潘登高抽出一張紙巾替她擦了。潘登高說,走吧。他倆走出快餐店。潘登高說,惠美,對不起。黃惠美用一種憂怨的眼神看著潘登高,你今天就是來跟我說對不起的?潘登高說,是的,我是專門來向你說對不起的,我對不起你和潘山河,你曾經說過嫁給我是因為我的好有脾氣,這個優點我已經沒有了,對不起!黃惠美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潘登高說,別哭了,以後眼睛擦亮些,找個好男人做伴吧,照顧好山河,別要求他太高,平平安安就好。黃惠美的哭泣聲停下來了,她說,你不想跟我複婚?潘登高說,複婚?不,你不能犯兩次錯。黃惠美哭著說,我們複婚吧,房子我們不要了,退回給單位。潘登高想為什麼人一開始總是有這樣那樣的貪心,奔那目標去一路丟盔棄甲,走了一圈子還是回到圓點,除了一身傷,沒有任何回報。他沉默了。她說,你還是要和那個龍月好是嗎?他說,惠美,有些事是回不了頭的。她的臉變得通紅,潘登高,如果不能複婚你來找幹什麼,想看我哭嗎,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雖然罵著讓潘登高滾,跑得比滾還要快的是她自己。

潘登高站在原地看著黃黃惠美跌跌撞撞衝進單位的大門,他想也許不該來來呢,讓她再傷心一回。

潘登高放褲兜裏的手機震了很多次,剛才顧不上看,他掏出手機看是龍月的電話。電話一接通龍月在那邊大聲地嚷起來,怎麼不接電話呢,不是說好中午和我一起去看房的嗎,你不願意去也犯不著不接電話啊?潘登高暗說了一聲糟糕,昨天說好利用中午的時間出去看房,他因為黃亞明的事情出來,把這事給忘得一幹二淨。他趕緊陪著好說,單位出了點事,見麵和你說,我現在馬上過去。

到看房現場,一個售樓小姐陪著龍月,潘登高看龍月那張臉冷若冰霜了。潘登高隻能跟緊售樓先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認真細看、提問。龍月肯定不是第一次來了,售樓的小夥主要是解說給潘登高聽的,對他提出的問題解答得清清楚楚。房子看上去看上去還不錯,龍月也不是沒眼光的,挑這肯定有她的理由。潘登高還是沒話找話,問龍月,這兩居室的是不是有點小?你爸媽和你一塊住有些擠了。潘登高的思維停留在小區改造,龍月需要買一套過渡房上。龍月說,這房是我住的,我想買了搬出來不和父母住一塊了。龍月這一說潘登高頓時覺得他失職到家了,他沒有把龍月的這一份心思體會到,昨晚她請他吃飯並不是無目的的,輕描淡寫邀他看房其實就是那一頓飯的真實目的。龍月應該是說過不太想和父母住一塊,現在這房子如果要買,他應該挺身而出付一部分錢的才對,她的心思應該是這樣的吧?,他的房子遲早是要轉出去給潘山河的,如果他們要結婚,他是個無房戶,好意思嗎?她讓他一起來看房一定有這樣的考慮在裏頭。

潘登高問,這房你是打算貸款買嗎?龍月說,那當然的,我哪有這麼一大筆錢砸下去。他問,首付多少?龍月說,40萬左右。他說,你都準備好了?龍月說,父母的棺材本都給我了,可還是差些。潘登高說,我想想辦法。龍月也沒有客套,隻是說,我今天必須把訂金下了,這種戶型已經是最後一套了。潘登高陪著龍月交了訂金,拿了收據,按規定一個星期內必須交首付。

看房回來一路潘登高腦子轉的是龍月的首付,他手上現在還有30萬,是買車後剩下的30萬,沒出事前他想把錢轉給黃惠美的,因為之前他給黃惠美打過30萬的欠條。但他覺得那有些不合理,希望有轉機,錢就一直沒轉過去。黃亞明的事情出來,這30萬他還敢動嗎?如果他把錢給龍月買房,這隻會讓她日後牽聯在其中,他進一步想他即便是去借,錢借得來,怎麼都是與他有關聯的,可不能這麼害了龍月。思忖再三,他決心與這套房一點關係都沒有。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他跟龍月提出,房子可不可以晚年把再買?龍月很吃驚,怎麼了?潘登高說,晚一段時間,我手頭上會從容一些,你知道我還欠黃惠美30萬。龍月語氣平淡,我今天就不該讓你來和我一起看房,給你增加思想負擔了,這房我並沒有打算讓你出錢,你如果複婚就有三居室住,而我什麼都沒有。潘登高說,你想太多了,我現在確實有困難,但我是真心想幫你負擔這房子的,你給我些時間。龍月皺眉不耐煩地打斷他說,別說了,再說就沒意思了。他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好涼啊。

倆人不歡而散。

潘登高想如果龍月因為這事和他分了,那就分了。這個時候,他和她還能有未來嗎?也許早點分開還是好事情,可他怎麼就舍不得呢?

潘登高每天上班開始收拾他的辦公室,收拾都很仔細,他做好準備,等待著有一天有人來把他帶走,那樣他可以走得從容,整整有條。黃惠美他道過歉了,他又給潘山河寫了一封信,存放在自己的抽屜裏。

調查黃亞明的工作進行有一個多月了,潘登高想請個假,他想如果單位不允許,他就請病假。他計劃出遊一次,開著他的越野,一路向西。

他打算帶上龍月,隻要龍月答應,他這趟旅程了無遺憾——駕的是心儀的車子,載的是心愛的女人,他還能有什麼遺憾?

他好不容易把龍月約出來,龍月說,現在工作這麼忙我哪裏好意思請假?潘登高說,你就跟他們說是請婚假,他們會同意的。龍月說,婚假,我跟誰結婚啊?這個謊我可不敢撒。潘登高說,龍月,你願意嫁給我嗎?龍月說,你就別開玩笑了。潘登高說,你知道我不會拿這事開玩笑,十多年前我很想讓你嫁給我,但那時候我什麼都沒有,理不直氣不壯,不敢與人爭,所以你跟了別人,我隻能把那份心思收了。現在我們都離了婚,年紀有了,經曆有了,衝動少了,但是我對你的感情從來沒有改變過。龍月說,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我剛剛離婚不久,我不想這麼快又進入那種狀態中去,再說了,我們現在這樣不是也很好嗎,非要用婚姻形式來約束?要說這種事我們女人才吃虧呢。潘登高說,真的不嫁?龍月說,登高,我們有的是時間。潘登高說,行了,這事不提了,聽你的。

他說,你不願意去旅遊,那就最後坐我的車子一趟吧,陪我走一走,看一看。龍月滿臉疑惑地上了車。

他帶著她出城,車速飛快,倆人一路無話。到那個口上,他曾經看到一對情侶在車流中脫衣狂奔的路口,那裏有些堵車,有輛車偏在這時還加縫插到他們的前麵。他罵道,撞死你個球的!他的表情凶狠,似乎真要那麼幹了,龍月叫起來,潘登高,你讓我下車!他看了她一眼說,笑起來說,朱朝信向你求婚了嗎?龍月一臉驚異,她說,你不要做傻事,我和他隻是正常交往。她驚慌地盯著他,她的手扒著車門,她認為他有同歸於盡的念頭。

他哈哈大笑,他把車停了,他下了車。他似乎聽到龍月問他想幹什麼,他不需要回答她。他脫下他的衣服扔到地上,他脫下褲子踢到路中央,他赤祼著身體往前走。他不知道有沒有人會追上他,會拉著他的手。如果有,他會熱烈地與她接吻,吻到嘴唇融化,吻到合二為一,吻到上天入地。然後,他會發誓,這是他最後一次任性,他會好好的,好好的,再不發脾氣,好好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