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登高回市裏先到醫院急診室處理了一番才回家。潘山河睡了,黃惠美還在看電視。瞅潘登高的臉,黃惠美一下忘了準備好的審訊詞,跳起來問,出什麼事了?潘登高故意輕描淡寫卻不無得意地說,跟人打了一架。黃惠美說,你一個國家幹部跟人打架,你不怕被處分啊?潘登高說,誰規定國家幹部就不能打架?就可以任人欺負把屎拉頭上?黃惠美說,潘登高,你今天一整天的行為都很反常,你打了兒子,出外邊又和別人打架,掛我電話,對我爆粗口,我想知道到底怎麼了?潘登高說,我隻能告訴你現在我很爽,我心情愉快,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愉快地唱歌。黃惠美說,有病了,我看你真是發神經了。潘登高說,YES,自從我得了神經病,整個人都變精神了。對了,這時間了,你怎麼還不回你的家去?黃惠美說,你想趕我走?潘登高說,明天星期一,大家上班都很齊,你要趁這個時間好好表現一下,這幾天不是登記分房人員名單了?黃惠美等潘登高半天,一是要興師問罪的,二是想過過夫妻生活的,但看潘登高這張臉估計指望也不大了,便說,行,你精神很足是吧,開車送我回去。潘登高說,沒問題,這事我樂意做。
女人一路上沒有停過嘴,說這兩天要登記名字了,登記完名字就要打分了,打完分還要抽簽了。潘登高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還在回味剛才的戰鬥,他後悔有幾個地方他沒有抓住時機,他應該可以表現得更好,畢竟潘治國教過他擒拿,還是實用的戰術,下一次實戰不知道要等上多久了。
此時不早了,潘登高的手機響了,這時間他是很少有電話的,看上去那號碼也不熟。潘登高說,你好。對方說,你好,還沒睡啊,猜我是誰?潘登高說,你好,我沒有時間猜你是誰,你不說我就掛了。這段時間騙子太多了,潘登高隔三岔五就能接上一個騙子電話,都覺得可笑了。那人還堅持說,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潘登高果斷地把電話掛了。他跟黃惠美說,這些騙子成天讓人猜來猜去的,誰有閑功夫?電話馬上又響了。潘登高一接通就吼,你到底想幹嘛?對方說,我是龍月。潘登高心呼地一蹦,他怎麼連龍月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他看了黃惠美一眼說,對不起啊,我以為又是哪個騙子呢。龍月說,我回來了。潘登高說,回來探親?龍月說,我離婚了,回來了。潘登高說,這樣吧,回來了就好,明天我請你吃個飯,見麵的時候再聊。龍月說,好的,明天見。電話掛上黃惠美問,誰呀?潘登高說,本來以為是個騙子,原來是初戀情人。黃惠美哧了一聲,初戀情人,趕緊的,約會去吧。潘登高還真的沒有說假話,龍月就是他的初戀情人。他愛龍月,龍月後來跟別人了,那時候潘登高天都塌了,都不想活了,再後來才跟黃惠美將就的。近十年沒有聊係,龍月卻回來了。
四
怕臉上的傷被同事看見,潘登高跟單位請了三天假。為見龍月,這傷卻顧不上了,他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約龍月出來吃飯見麵。
見麵地點約在一家本地菜館,因為他征求了龍月的意見,龍月說在外多年,就想吃家鄉菜。這家餐館比較偏僻,客人不算太多。潘登高就喜歡它的地偏人靜,兩個人他還堅持訂了包廂。服務員說有最低消費。他說,不會少你錢。從前,他請龍月吃飯,一般是大排檔,味道好,吃多少點多少,價錢還實惠。龍月不喜歡大排檔,說吃完以後全身上下都是燒烤的味道,特別是頭發,每一根都被油煙浸了。潘登高也想請龍月吃有漂亮點菜單的飯館,但他對那些價錢沒底。想到這,潘登高覺得當年是虧欠龍月了。
潘登高和龍月是高中同學。潘登高一直喜歡龍月,等他考上大學才敢向龍月表白,表白的那天龍月沒有拒絕他,但也沒有說同意,她隻是笑,沒說兩句話又笑,笑得潘登高心裏像挖了個無底洞。既然沒說不同意,潘登高大學四年都把龍月當成女朋友對待,每個星期給龍月寫信,一放假立馬回家等龍月。他的所有零花錢都攢下來了,給龍月買吃的,買小禮物。但直到龍月離開他的那一天,他都沒親過龍月,他們最親密的舉動,是一天雨後,龍月摔倒了,膝蓋出了血,他背她走到公車站,他用背部來感覺龍月的身體,那麼柔軟那麼芬芳,他希望那公車站在千裏之外。
潘登高以為自己到得很早,沒想到龍月比他還先到。他進包廂的時候,龍月正在跟人打電話,等電話停了,他先跟她道歉。他指著臉上的淤青紅腫告訴她前兩天摔了一跤,這臉本來是不好意思出來見人的,可太想見她,顧不上了。這說的是大實話,隻不過用了一種調侃的語氣來說,說得比較坦然了。龍月微微一笑,問潘登高,我是不是老了,變醜了?潘登高進包廂來本不好意思看龍月,將近十年的時光,久別讓他有些尷尬,先前厚著臉皮說那麼一番話,他已經是故作鎮定了。她這麼問他,他隻好盯著她看了。十幾年不見,龍月自然是老了,但沒有變難看,在潘登高的眼裏她隻是增加了另外的風韻,以前是小蘋果,現在是隻水蜜桃。他說,沒變,在我眼裏一點沒變。龍月的眼神妖窈起來,她歡快地說,你現在比以前會說話了。潘登高說,是,我以前是太笨了,不然你早就嫁給我了。潘登高想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現在是想說啥就說啥了。
龍月和潘登高沒有正經地談過戀愛,按現在的話說,那時候龍月把潘登高就當作個備胎,隻不過潘登高一直不願承認而已。他擔了一個男朋友應該擔的所有義務,卻沒有享受任何權益,龍月最後嫁給了一個生意人,隨那生意人往廣東去了。當時龍月給潘登高的離別詞是這麼說的,我家裏負擔重,父母都要我嫁給那個人,我沒有辦法,我也很痛苦,這種痛苦你是不會理解的,我隻希望你不要怪我。潘登高樂意相信這個理由,他當時告訴她,他可以理解她的痛苦。
菜上來,龍月吃得很少,潘登高給她夾菜,他感覺這麼做,他和她很親近,不像分開了這麼多年。潘登高說,這次回來住多久?龍月說,不走了,這是我的家鄉,我的父母都在這,我就在這養老了。潘登高有一種驚喜,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和他為什麼離的?龍月說,男人還能因為怎樣?潘登高想起黃惠美跟他離婚找的理由,小三搗亂真成天下離婚的要因了。他問,孩子呢?龍月說,孩子判給男方了,我一個女人哪裏養得起?龍月話少,沒怎麼說她男人的不是,也沒有訴苦,這點潘登高比較欣賞。龍月說她這次回家鄉是打算活動一下關係,準備找個單位調回來。潘登高問她有意向沒有,龍月說,一個女人到了這歲數,沒有特別硬的關係是很難的。潘登高說,你這麼多年做什麼工作呢?龍月說,一開始在他公司裏做做賬,後來就沒做了。潘登高說,會計還是比較容易找工作的,我也幫你看看。龍月說,我不太想做會計了,也不怕你笑話,我就想找個效益好的單位,混到退休就完了,像你們銀行就不錯,如果我能進就好了。潘登高想不到龍月有這一想法,這下他為難了,要把龍月弄進他們銀行,他真還沒有那個能耐。潘登高說,銀行每年都招人,年輕人排著隊的,難啊。龍月說,你不是信貸部的副主任嗎?這是個好部門。潘登高說,可我沒有話語權,混了這麼多年不才一個副職嗎?都不好意思提。龍月的臉上很是失望。潘登高說,我幫你打聽打聽,先找個能接收的單位吧,其他的先不挑好嗎?龍月說,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時候龍月的手機響了,她沒有當著潘登高的麵接,她跑到陽台上接去了。這電話打得比較長,十來分鍾後她才從陽台回來,潘登高招呼她吃菜,剛吃上幾分鍾,又有電話進來了。這次她沒有跑到陽台上去接,隻是低下了聲音,不過,潘登高聽得出龍月對那人是討好的語氣,說到最後竟然也是一句“走一步看一步了”。這話是剛才她與潘登高說的,現在她對電話另一頭的一個男人說,潘登高真想知道那人是誰。
等龍月這裏聊完,黃惠美的電話也進來了。黃惠美說,我把電話打家裏去了,沒有人接呢?潘登高想家裏有個座機就是不好,本來這時間潘山河是自習時間,如果打手機他可以撒謊說在家,可打座機不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潘登高說了實話,我在外邊吃飯。黃惠美說,怎麼又在外頭吃,不是給你把菜都買好了嗎?潘登高說,一個人不想做,就想在外頭吃。黃惠美說,你們這樣的男人就是不顧家,在外邊吃飯是最花錢的,在家裏做,一碗麵撐死三四塊錢的本錢,在外邊要賣到十塊以上,我一個人在這邊省,你們就使勁在那頭花。黃惠美又開始了她的家庭聖經。潘登高現在掛黃惠美電話有些上癮了,他把電話掛上了。黃惠美不折不扣地再打過來,潘登高說,黃惠美,我有必要再提醒你一次,我們已經離婚了,我的事情你少管,你還要我說多少遍!說完他關機了。他是有意無意地覺得有必要在龍月的麵前將這事情交待一下。
果然,剛掛了電話龍月就問,你老婆,不,你離婚了?潘登高輕描淡寫地說,是,離了。龍月說,不太像你的性格嘛。潘登高說,我的性格怎麼了,死心眼不會離婚?龍月說,是有點這個意思,不過,過不下去真沒有必要委屈自己的。潘登高說,我這離與不離也差不多,你看吧這女人還一直要纏著我複婚。龍月說,離了又何必呢,看來,你前妻才是死心眼。潘登高說,所以說你與別的女人不同。潘登高說到這裏,想到兩個人都是離婚的身份,突然有了一絲不自然,是他自己這邊感覺的,龍月那邊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吃完飯後,潘登高送龍月回家。龍月這次回來是住在父母家。為了給下一次見麵打下伏筆,潘登高說,你說的事情我會放在心上的,如果有什麼消息我聯係你。
第二天潘登高還在請假的假期裏,他把龍月托的事情當大事了,頭天晚上想了一晚理出幾個線索,好不容易熬到正常的上班時間,他開始給人打電話。潘登高有一個舅舅有高新開發區當城管。潘登高打電話去詢問,舅舅說工作是有的,男的可以,女的難辦,實在要來隻能隻能接投訴和舉報電話。潘登高問工資待遇怎麼樣,舅舅說兩千來塊錢吧。潘登高說,有點少了。舅舅說,錢是不多,工作也輕鬆啊,接接電話而已,那些男的成天上街,被人當作過街老鼠也才三千多。潘登高謝了舅舅,心想可以把這個接電話的工作當墊底的,實在沒別的考慮了再考慮這個。又打了幾個電話,對方不是說這年紀女的不好安排,就是根本沒有機會。潘登高有點鬱悶了,龍月的工作如果能落實,她安安心心地住在這個城市呆在他身邊,他的心啊就踏實了。後來,他打電話給龍月問二千元的工作幹不幹,龍月似乎挺不高興,說工資太低了,自己都養不活,又說現在走關係,肯定需要打點,她讓潘登高放心,如何有要花錢的地方,她自己來,她還說他雖然做個信貸部副主任,也有自己的難處。這話說出來太讓潘登高沒麵子了,他會因怕花錢而不賣力幫她找工作嗎?再說了,他是個信貸部副主任又怎麼樣,他從來沒有拿過一分黑錢,這個世道,隻要你在某個位置上都會被認為是貪的,就像你是一隻貓,別人就當你會吃老鼠一樣。
要換個人這麼嗆潘登高,他脾氣再好最多也到此為止了,可對著龍月,他根本無底線。潘登高思量了一番給黃品樂打電話了。要說潘登高的同學當中,在當地最有出息的就是黃品樂了,資產傳說中已經過億。他倆以前很要好,好得可以穿一條短褲,後來黃品樂發了,發了喜歡把潘登高當小弟使喚,時間一長,潘登高就主動疏遠他了,這點傲氣潘登高還是有的。這次為了龍月,他放下身段,打電話過去,一沒問好,二沒套交情,赤祼祼問黃品樂的公司要不要會計。黃品樂見老同學這麼單刀直入,表現得很低調,說凡是與財務有關的人員與事務全由他老婆把持,還說丈母娘家幾個親戚把財務工作全部承擔了。潘登高退一步說其他工作也行。黃品樂就問求職者的年齡性別等,潘登高說,是你也認識的龍月。黃品樂意味深入地哦了一聲說,原來是她啊,她這個年紀有點難辦,年輕一點我還可以安排她去售樓,提成也不少呢。這麼說龍月有些輕薄了,潘登高在電話裏罵開了,你他媽的黃品樂,當年你窮得露屁股的時候天天在我家蹭飯,媽的,你還借了老子三千塊錢,到現在也沒有還給我,連本帶利也值好幾萬了吧,你手下的員工上千人,老人跟你要個工作,你他媽的推三阻四,耍什麼牛逼。這幾年你發財我求過你什麼沒有?飯老子都沒白吃著你一頓,吃一頓你的二婚酒,老子還是打了紅包……
黃品樂哪裏見識過潘登高這麼大的火氣,在電話那頭嚇了一大跳,說,潘登高你吃火藥了,這事我也沒說絕對不可以啊,我是醜話先說在前頭,你放心好了,你難得開一回口,明天把那誰的簡曆發給我一份,我盡量安排。
潘登高在家休息的第二天,信貸部正主任黃亞明打電話來問他身體好一些沒有。他說好一些了。黃亞明說那就過來一趟,有一筆貸款挺急的,材料還在你手裏呢。潘登高一聽就明白主任說的是那筆貸款了,前幾天信貸員小盧把一份貸款申請資料放到他台上,他審後發現有問題,這貸款人記錄不好,他當即否決了。當時小盧提醒他,這是主任的客戶。這類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在潘登高這裏審不過去的客戶有一半是主任的關係。以往,他了解其中的隱情後,會再審,盡量讓審請人的材料充分有理,盡量能讓審批過關,他尊重一切領導。再說了,他從來不拿客戶的好處,理直氣壯,問心無愧。
黃亞明家裏很富裕,孩子在國外讀書,老婆也在國外陪讀。私下裏大家都有議論黃亞明拿了客戶的許多好處,他從來不參加說是非,但他知道黃亞明作為一個主任把審批權限放到他這裏,是為自己洗白的一個權益之計,真正的權還是抓在自己手上,主任想讓誰的貸款批準有誰的會不能批的?主任想否了誰的申請又有誰能申請成功的?
黃明亞催他上班解決這筆貸款申請,他不能不去,他把假消了上班去。剛進辦公室小盧就跟著進來,一副很急迫的神情。潘登高知道小盧是黃亞明的心腹,小盧剛分進來沒幾年,黃亞明在許多場合都表揚他聰明能幹,業務能力強。對了,小盧剛買了一輛40來萬的車子,雖然是款大牌子中的低配製,但也足夠讓他在同齡人中間有炫耀的資本了。潘登高想,單憑工資怎麼可能對付這樣的車,小盧應該是和主任走得很近,取到真經了。小盧對上級領導一律嘴甜恭敬有加,在潘登高看來,這份恭敬是有區別的,例如今天為了黃亞明的關係,小盧對他就有了催促和督促的意思,那份做出來的恭敬是壓不住的。也許在小盧看來,黃亞明已經有了指示,他潘登高就隻能去貫徹執行了吧?潘登高覺得自己很像是傀儡,他當傀儡很多年了,今天的感覺特別強烈,特別難受,他壓抑著這種想法,他想就這樣過了,簽就簽吧,大不了讓對方補些材料,像以往一樣。
小盧揚手看了一眼他的天梭表說,潘主任,等會兒我還有個客戶。潘登高說,那你先忙你的客戶去吧。小盧說,不行啊,我得等你把字簽了才能走。小盧把材料往潘登高跟前推了推。是看手表的動作,還是這個推材料的動作,亦或是小盧說話的腔調?潘登高強壓下去的火呼地燃起來,他最後努力了一把,他把那疊材料推到小盧的跟前說,這個字我是不簽的,你直接找黃亞明簽吧。小盧吃驚地看著他說,是黃主任讓我來找你的,說已經跟你說好了,你來上班就簽。潘登高自我滅火的努力失敗了,火以燎原之勢浪一般席卷,燒得他麵紅耳赤,他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拍打著自己的臉說,看到沒有,我本來是請了假的,難道我帶傷上班就是來簽一個不合規的合同,這值得我這樣不要臉嗎?我說不簽就不簽,誰也別想強奸我!潘登高氣急敗壞,順手把那些申請資料掃到地上。
小盧蹲到地上一頁頁拾起,快速地逃離他的辦公室。潘登高氣喘籲籲坐到座位上,他想小盧應該是向黃亞明彙報去了。到臨下班的時間。黃亞明打電話給他,約他晚上一塊吃晚飯。他說晚上有事。黃亞明說,有事也是要吃飯的,先吃完飯我再送你去辦事。潘登高隻能說好。掛了電話心裏暗自歎氣,還是嫩了點,連頓飯都拒絕不了。下午下班後坐到黃亞明的車上他有些不自在,黃亞明看他尚還留有點淤青的臉,很關切地問他怎麼了,他說摔了一跤,黃亞明馬上說家裏有很好的跌打損傷藥酒,並馬上差司機去家裏給潘登高取來。黃亞明的熱情讓潘登高更不自在了。他不提貸款的事,潘登高主動坦白說,今天小盧的客戶我否決了,那個客戶的記錄實在是有問題。黃亞明擺擺手說,今晚上吃飯,不談工作,我們好久也不在一起吃飯了。
這頓飯顯然不是主任請的,席間還有其他人。大家熱熱鬧,咋咋呼呼,好像真就是為了吃一頓飯,除了議論菜的鹹淡,酒杯裏酒下去的高度,沒有人談及貸款。潘登高隨時等著那一隻靴子掉地,始終沒有等到。除黃亞明外,參加飯局的人都把他當領導或是親兄弟般地招待,他不知不覺喝高了。喝高了自己就不能開車返家了,他被人送回家,還送了他一箱紅酒。第二天早上他睡起來看到那箱紅酒覺得紮眼,打開箱子果不其然裏麵有一隻袋子,裏麵6紮嶄新的票子。他立即打電話給黃亞明,說不知道昨晚是誰送他回來的,還送了紅酒送了6萬塊錢。黃亞明說,那幾個酒鬼都是爽快的人,不缺錢,可能是想和你交個朋友吧,他們又沒有什麼事情求我們,又不要我們貸款,純粹是一種交際,別想多了。潘登高很想問,主任是不是也收了這麼一個袋子,但他不敢,他隻能婉轉地說,我覺得這不太合適,我和他們不熟,這錢也不是個小數目。黃亞明淡淡地說,那你找人家還去吧,我也不知道是誰把你送回家的。黃亞明的語氣裏明顯不高興了,他想主任一定是拿了,如果他執意不拿,或者退回去,就是不給主任麵子,但如果這6萬塊錢是為了讓他幹違反原則的事情,他是不會幹的,一個念頭突然竄到腦子裏,如果是60萬呢,正好夠付車款了,幹不幹?他嚇了一跳,不敢往下想了。那6萬塊錢,他在家裏放了幾天,沒有什麼人再聯係他,他也沒找地方還回去。
大概過了一個多星期,有人給他打電話,叫他哥,回憶了半天是前些日子黃亞明領他去吃飯局上的一人,那人說邀他到附近一個風景區去玩,那裏新開發了一個漂流項目。早聽說那地方不錯,潘登高還計劃有空邀龍月出去玩玩,趕巧了,他同意了,說自己還要帶上一個人。對方說,沒關係,多帶幾個都沒有關係。潘登高隨後約龍月,讓龍月穿得休閑一點,去漂流呢。龍月高高興興答應了。
對方出來陪玩的有好幾個,潘登高看不出誰是頭,反正有人給他們當向導,陪他們玩,陪他們吃,給他們照相,潘登高第一次有做老大的感覺,他在龍月麵前很有麵子。從漂流回來的路上,天色蒙蒙黑,一行幾輛車在路邊車子停下。有人請他下車,指著對麵一片空地說,這一帶計劃要起商鋪,如果資金到位年前可以動工了。潘登高終於等到那隻靴子掉下來了。前麵做了那麼多的鋪墊都是為了眼下這一筆。今天他心情很好,龍月站在旁邊,很有點小鳥依人狀。他說,那這帶很快就熱鬧起來了。那人說是啊,政府現在有意識大力發展城西,這裏是中心地帶。另外又很隨意地說一句,一般我們業務的提成是3%,我們公司最守行規。
潘登高知道這是黃亞明故意讓別人來找他談的,黃亞明完全可以繞過他,可就因為他前陣子那一次發火,黃亞明把嘴裏的肉給他吐出來一點,讓他也能得到一點好處。潘登高沒有答腔,但暗自心算了一下,那筆貸款是3000萬,提成有90萬,買車還有富裕。那人說,我們公司許多工程同時開工才會資金緊缺,等項目上馬,資金馬上回流了。潘登高覺得這些都是廢話,如果一切合法合規,誰願意白白把好處讓給別人?他示意龍月上了車。
因為他的不動聲色,等他回到家樓下,又有人送他上樓,這次扛的是一箱阿克蘇蘋果。他沒有阻止沒有推辭。他讓對方把那箱蘋果放到鞋櫃旁邊。對方走以後,他打開箱子,沒有翻找,拿了一隻蘋果,沒洗,放嘴裏啃了,甜,真是糖心的。
潘登高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他沒有再看鞋櫃邊那隻蘋果箱子一眼,但他做好了失眠的打算,那隻箱子裏的內容他真視若蘋果是不可能的。大概在淩晨三四點鍾的時間他說服了自己,半坐在沙發上睡著了。
潘登高在幾天內把貸款手續審核通過了,呈給主任,如以往一樣,走流程了。
他忍了好幾日,最後忍不住,跑到四S店下了訂單,為能在最短時間內拿到心儀多年的越野車,他全額付了車款。車子一個星期後到位。提到新車的潘登高,一開始並沒有馬上坐上駕駛的位置,他用一塊軟布輕輕地把本來就鋥亮的車身擦了一遍,在撫摸與嗅聞的品味中,他仿佛與這向往多年的車子神魂合一了。
第一次駕著新車,他直接往城外高速路跑了兩個多小時,直接開到另外一個市去了。那是騎在馬上的感覺啊,一馬平川,長了翅膀一樣,飛啊,爽啊!
讓他覺得不真實的是,這夢想多年的事情怎麼一下子變簡單了?
五
母親打電話過來讓潘登高帶潘山河上她那去吃頓飯。母親很少讓他們回去吃飯,因為他們是肉食動物,而母親素食多年,不喜與他們同桌吃飯。潘登高看母親年紀大了,住的地方離他們也遠,多年來一直勸母親搬過來與他們同住,但母親總是拒絕得很堅決。與黃惠美辦離婚後,黃惠美搬到單位上去住,潘登高動了念頭讓母親過來幫忙照顧一下潘山河,這事情剛跟母親念叨就被好好數落一番,因為他實話跟母親說他與黃惠美離婚了,原因是為多分到一套房。
母親說,這種事情你們都敢做,不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嗎?你們眼下暫時是得到利益了,過後都要還回去的,因果因果,種什麼因結什麼果,我一直是怎麼教育你的?母親最後下了結論,你和黃惠美馬上複婚,把要房的申請撤回來。這真把潘登高嚇得不輕,母親要較起真來他從來扛不住,可這事要真遂了母親的心,他和黃惠美的工作量就大到不可行,他更不可能去跟母親說,他挺樂意離婚的,索性他把賬全賴到黃惠美頭上。他說,黃惠美那邊已經決定的事,我現在要去攔著她,她非跟我拚命,我肯定攔不住。母親說,牝雞司晨,一家人要以男人為首,你們家偏以女人為首,遲早要出大問題的,現在已經出大問題了。潘登高不敢和母親再理論下去,耍賴加撒嬌,是啊,媽,這個家出這麼大的問題,你也不過來幫忙照顧一下孫子,你就舍得你兒子辛苦?母親歎了一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好自為知吧。
潘登高知道母子之前的談話這僅僅是個開始,否則母親不會平白無故讓他回家吃飯。果然,享受一頓美食之後,母親把潘山河支去看電視,母子倆在窄小的書房裏並排坐著,母親說,除了跟黃惠美辦離婚,你最近還有什麼煩心事嗎?潘登高說,沒有啊,過得挺好的。母親說,一個人照顧山河顧得過來嗎?潘登高說,小時候給你們培訓好了,我獨立能力強得很,哪有顧不過來的?反正你又不幫我。母親說,你這是自作自受,好好的離那門子婚啊,我和你爸打打鬧鬧幾十年也沒說過一句離婚,我看你是離婚鬧的,否則,好好的脾氣,怎麼打起孩子來了?潘登高說,這孩子玩遊戲機上癮了,好好說那一套根本不起作用,你不打他打到肉疼打到怕,他不會放在心上。母親說,父母都是兒子的榜樣,你一有空就拿出手機擺弄,黃惠美呢,天天上網,看電視,孩子其實都是學你們的樣子,他一個人除了學習就自己玩遊戲高興,如果你們把時間給他,他不會成這樣。潘登高點點頭說,媽你這說得有道理,我以後注意,不過經過這麼一收拾,挺有效率的,潘山河沒敢再碰遊戲機了。母親搖搖頭說,你還覺得打得有理,等著看吧,看你還要打多少次,才能讓他把這個遊戲癮斷了?潘登高說,行,聽媽的,以後在家我再不玩手機了,多陪陪山河。母親說,你最近還跟人打了一架,把鼻梁骨都打斷了?潘登高能確定這是黃惠美告的狀了。他說,遇到不良商販,沒辦法的事。母親說,這些年我對你一直很放心,可這些事一出來,我連覺都睡不安穩了,你不要學你爸呀,他的命你也看到了。母親的話讓潘登高有些不耐煩了,他說,我都聽你說了幾十年了,我不可能和我爸一樣,再說了,現在看來,我爸那些脾氣有時發出來也是對的,他沒有錯得這麼過份。母親一臉錯愕,她很難相信這話從兒子的嘴說出來。潘登高撫撫母親的肩膀說,媽,我都30多歲的人了,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就別太操心了。母親一臉的憂傷地看著他搖頭,再也無話。潘登高知道,母親是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他的父親。
返家的路上,平時少言少語的潘山河問,爸,你跟媽是真的離婚了?媽說是為了我掙套房子。潘登高覺得黃惠美真是一個二百五,告訴孩子這些,讓孩子怎麼看父母啊。他反問,你覺得爸媽這樣做對嗎?潘山河說,你們何必呢,你們認為以後我買不起房子嗎?潘登高說,當然不是,媽媽是因為愛你,不舍得讓你將來太辛苦,所以才想出用這個方法去弄房子的。潘山河說,是,我知道媽媽愛我,她說以後你們還要複婚的,我覺得你們還是早一點複吧,這樣太可笑了。看兒子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潘登高暗自感歎,還是母親說得對,兒孫自有兒孫福啊,包打天下不會有人感激的。他不忍心,但還是跟兒子說了實話,你媽是為了房子離婚,爸爸卻不是,爸爸是因為覺得和你媽媽沒什麼感情的才離的。潘山河被父親的話嚇到了,他扭頭看父親的臉,馬上又裝作不在乎地低頭玩自己的指頭。潘登高說,兒子,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不想再把你當成孩子,所以,將來你做事要有自己的計劃,比如學習,比如玩遊戲,比如鍛煉身體,它們在你的日常生活中應該占有不同的比率,你自己要有自製力和責任感,我和你媽媽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到我們老的時候你還得照顧我們,其實,這個責任從現在你就得開始背了,等到將來不得已的時候才背可能你就背不起了。潘山河一臉嚴肅,他抬起頭對父親說,我知道了,爸爸,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