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在二姨父那裏耽擱太久,拿了貨趕緊和三表哥趕回縣城,三表哥親自宰殺下廚,總算讓主任在晚宴上吃上了草藥豬。我憑借自己對各種養生食品的了解,把這豬誇得天上人間少有。主任也不是好糊弄的,還是靠事實說話,那豬肉根本不用任何佐料,真正的白水煮肉,肉甜,湯更甜。主任本來見我沒搞到山貨,以為我隨便拿個小奶豬來糊弄他,一開始臉色暈暗,幾片肉進口,龍顏大悅,喝湯吃肉品豬雜,一派歡顏,再加上幾兩米酒下肚,還建議我二姨父將此產業發揚光大,前途不可限量。我閃出個念頭,問可不可以幫忙宣傳一下。主任說可以的,有這樣的好東西當然可以的。三表哥在一邊當陪客。此時也敢說話了,誇這豬是好東西,是珍品,產量很低,大半年就養了這麼幾隻,一隻豬才二三十斤,重的是它的肉質和藥效。
我給三表哥說,主任答應給這豬做宣傳,等主任回去能不能再帶一隻豬回去。三表哥滿口答應,在我們回去的時候三表哥又去進山給主任弄一隻帶回。主任回去後沒食言,囑咐我說,小李,你就來寫這個消息吧。我說,我要不要避嫌呢?主任說,這又不是軟廣告,避什麼嫌,說不定還能得個好稿呢,這種養豬理念很新奇。我一聽,有道理,也興奮起來了,嘩嘩地寫了兩千字,並轉告二姨父,等這文章一出來,找你們訂貨的一定擠破門檻,根本不夠賣。二姨父在電話那頭嗯嗯的應聲,好像信號不好,我們沒得展開聊。等我把稿子呈給主任審時,主任突然變了卦,把稿子冊得隻剩了500字,主任的意思是這畢竟沒有成為一個產業,連規模都算不上,很多人家裏都能養上十來頭豬呢,就發個幾百字的消息算了。
稿子發出來之前我先給二姨父說了,安慰他說,等做成規模後再寫大的,這報紙發行量大,沒準人家看了還給你投資呢。我以為二姨父會失望,沒想到他還挺興奮地說,無所謂了,豬我全都賣出去了,真要有人跟我要貨我拿不出來呢,現在已經有人給我投資了,我準備搞草藥園了。我大吃一驚說,有人給你投資了?二姨父頗有點得意地說,有個老板吃了我的草藥豬,感覺很好,就把他包的山林劃了一百畝來讓我種草藥。我說不錯啊。姨父說,養藥豬目前擴大不了規模,成本太高了,所以種草藥還是可行的。等我草藥種出來以後,養豬,乙肝藥都不成問題了。我從姨父的話裏聽出了豪邁。我說,行,等你草藥種出來以後,我一定給你寫篇大稿,那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啊。二姨父說,不急不急,這種事寫不寫都無所謂的,隻要做得成。
雖然下到田水鎮寫稿的事沒有我的份,但主任可能覺得我招待還不錯,在那篇相關的稿子作者一欄添了我的名字,雖然是第三作者,但我還是很高興,因為這篇稿子得了個省新聞一等獎,無論如何我的履曆裏是可以添上一筆了。
我現任的女朋友有好一陣子不來我這了。我們隻算得上偶爾同居,她平時與父母同住,偶爾來我這做做飯。我懷疑她可能另有想法了,我們交往有一年多了,我從未提起過結婚的話題,她也不提。以前她這樣的好心態我是暗自高興的,沒有壓力,現在我開始嘀咕了,她別有其他想法吧?對於我來說,她算是一個比較好的結婚對像,一是未有婚史,二是工作不錯,三是人還比較通情達理,沒有什麼壞毛病。我心裏嘀咕後就忍不住老給她電話了,這反常引起她的注意。她說,你最近是怎麼了?我說,沒什麼啊,正常得很,剛得了個獎,給你買件禮物吧,你晚上過來?她說,我媽最近身體不太好,我要照顧她,明天中午我再過去吧。我問,伯母怎麼了?我晚上去看看她。她說,不用了,不是大問題,糖尿病最近又重了,我找一個很有名氣的中醫開了偏方,可有一兩味藥市麵上找不到,要的量還挺大的。我說,把藥方告訴我,我幫你找。她說,從來沒聽你說還有這方麵的門路啊?我說,我二姨父就是種草藥的。說這話的時候我覺得姨父種草藥這路走得是太正確了。
果然,等我把藥名報給二姨父,二姨父說,有的,能幫采到,而且還是上好的。我把消息告訴女朋友,她也很高興。我像是立功了。二姨父很快把草藥寄來了。女朋友說,我媽說了,你這個人雖然別的不行,孝心還好。我從這句話裏聽出她們平時對我的議論,我在她們母子跟裏果然不是太成氣候的。我說,原來你媽這麼看衰我!女朋友輕輕一笑說,也不怪人家說,比你年紀輕的很多都提副處了,你一點動靜也沒有,你不會就這麼無官一身輕吧。我說,要提拔得符合兩個條件,首先是業務要夠強,二是背景要夠強,缺一不可,你以為有誰的職位是靠寫稿寫出來的?女人說,嗯,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兩方麵都差一些,這次你得這個獎還是個第三作者,你們部門有一個新分來的,叫什麼陳覺林的,我看得了兩個大獎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背景,如果有可能很快也是你的領導了。原來這女人是很認真看我們報紙的,說這一番話綿裏藏針呢。我說,陳覺林是名牌大學的研究生,不寫出這稿子來,他的書不是白念了?女人在電話那頭拉長了語調,哦了一聲,意味深長。我心裏的火一下點著了,我說,我就這樣了,不當官不獲獎我照樣過得好好的,比他們都過得好。
感覺和這女人聚日無多了,她心裏可能隻是把我當備胎吧,還沒找到更合適的而已。我心裏生出許多閑氣,周末正好有同事往岑王老山一帶采訪,我沒來由地想見見我那在深山老林裏種草藥的二姨父,便搭了順風車下去。
二姨父的草藥園就在他原先養豬那一帶地方,這次仍然是由三表哥用摩托車帶著我下去。三表哥還帶上了一些豬肉,說讓姨父改善一下夥食。二姨父見到我很高興,我這次和前次來要豬娃可不一樣,前次是功利性極強的,拿了東西就走,這次我是帶了行李下來,打算跟二姨父在這荒山野嶺住上一日兩日。二姨父帶我參觀他的住處。林子裏辟出了一片空地,蓋了五間紅磚房。二姨父讓我看他住的那一間,裏麵擺放有床,還有個櫃子。二姨父說另外的磚房有兩間是留給幫工住的,幫工有時也要請上幾個,他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有一間是廚房。三表哥帶來的肉放在灶台上了。我問二姨父平時吃的什麼。二姨父說,米是家裏帶的,菜有時他們送來一點,其他都是自己種的。二姨父領我參觀他的菜地,就在磚屋後麵,整整齊齊的好幾畦地,種著不同的蔬草,有發幾條黃瓜蔓子爬到屋頂上,手指粗的黃瓜掛了十幾個。二姨父很得意地說,你看這黃瓜多鮮嫩啊,還有一兩個星期就能吃了,你表哥他們有時下來還從我這裏帶菜回去呢。
二姨父的草藥園沒有我想像的那樣整齊劃一,土地沒有很刻意地開辟出來,二姨父說是為了保護草藥的生長生態,所以看上去草藥與許多樹木夾雜在一塊,要認真看才有分辨出來。二姨父說,藥草的種子是關鍵,這種子不好,藥草也不好。我們現在是搞人工種植,可我們要種出野生的品質,目前生態是有保證了,可如果用的是外邊賣的藥種,那還不是最理想的。我現在每天都進深山找種子,把野生的種子拿出來培植,這是我的想法,投資人覺得要求太高,太辛苦,可是我覺得值得啊,如果我們都和外邊種藥的人一樣,我們就沒有什麼優勢了。二姨父像個專家,一套一套。我問投資人給了姨父多少錢投資。二姨父說,15萬。我說,才這麼點錢能做什麼事啊?二姨父說,事情都是一點點做起來的,你現在真給我一百萬我也做不來。
我們聊天的時候三表哥躺在一旁睡覺,二姨父說,你瞧他這沒出息的樣子,每天就知道閑逛,讓做什麼都怕苦怕累,這輩子就這樣了。你大表哥成天打麻將,二表哥就會弄個摩托車,讓他出去學習修汽車,他不願意,說現在就夠忙了,過幾年摩托車都淘汰了,我看他喝西北風去。我嗬嗬笑著說,他們都很會享福啊,二姨父隻剩你一個勞碌呢,這世道不是個個都可以出人頭地的,我讀了那麼多年書,現在還不就是個小記者,沒意思,等我老了也來和你一塊種草藥。二姨父說,你是我們家族裏麵讀書最多的,應該最有出息才對!你在報紙上寫出好東西,多少人能看到啊,號召力有多大啊!你們跑下來采訪,隻跟一些幹部要資料,不下到第一線,親眼看看,能寫好嘛,寫得都隔著一層,連你自己都覺得寫出來的沒意思吧?我臉有些紅了,這二姨父說話有水平。二姨父又說,你剛才說我勞碌,我可不覺得我勞碌,我樂意,我是不年輕了,可誰能想到我六十五歲來還要大幹一場呢?比起他們來,我自豪得很。你信不信,我還能蓋起全鎮最高最漂亮的樓來。二姨父讓我刮目了,我說,二姨父,你哪來這麼大的幹勁啊?二姨父說,我的外甥唉,這世上沒什麼可怕的,不試你怎麼知道不行呢。
二姨父真是個勵誌的模範啊。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和二姨父進山找了一些藥種,到下午三四點的時間,二姨父趕我們了,說早點出去,林子裏黑得快。三表哥載著我出來了。
我回到南安,跟女朋友說,結婚還是分手?女人說,你怎麼突然急了?我說,我要開始新生活,新的生活要有個新的開頭。她不說話了。我說,嗯,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分吧。
那段時間我頻頻出差,寫稿,報紙上的見高率日增,還有幾篇得了內部好稿。在采訪的過程當中我認識了一位園藝師,女的,剛離婚不久。我看她很順眼,向她表達了好感,但她告訴我,她對我沒太有感覺。我說那就做朋友吧。我請她來幫我裝點陽台,在她的幫助下我的陽台變成了一個美麗的小花園。我經常邀請她在這個小花園裏喝茶喝咖啡,談談電影電視小說,有一天我發現她對我有感覺了,我及時地買了一條項鏈送她。她說,她是不亂與人同居的,要結婚就結婚。我說那就結吧。
我裝修房子,準備結婚。二表哥打電話來說姨父采草藥的時候從山上掉溝裏去了,摔成重傷,現在縣醫院急救。我一下蒙了,我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二表哥說,我爸是頭部受傷,醫生說要動手術。我說,這頭部的手術可是大手術,一定要動?二表哥說,是啊,不動不行啊,我們現在要交的手術費還湊不夠,表弟,你可不可以借我們一萬?說到錢我的腦子迅速地清醒了,我知道這錢給出去是很難收回來的,我說,我剛領結婚證,正在裝修房子,手頭上不寬鬆,隻能拿得出5000元。表哥給了我一個卡號,嘴裏雖然說著感謝,但聽得出不是太高興。
過了一個星期,又接到表哥電話,說二姨父傷太重去世了,準備在三天之後發喪。我說我回不去了,那5000元就當禮金了。
成為我老婆的女人清理房間,從壁櫥裏翻出之前二姨父留下來的治乙肝的草藥。她打開一包來看,怎麼有這麼多草藥收在這?我說扔了,沒用的。她打開一包湊到鼻子底下聞說,挺香的,你不會有什麼病吧?我說,瞎說,我沒病,我能有什麼病。她仔細研究了一會兒我的眼神,我不看她,我沒有什麼表情,她的眼神真讓我煩。我知道我越是這樣她越懷疑我,但我沒有辦法讓她不懷疑我。我發現她在辨別那些藥草的成份,我心頭一股火起,大嚷一聲,扔了!她嚇了一跳,嘴裏嘟囔著,有病。草藥扔垃圾桶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