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紹回身看他,“快起來,怎麼行此大禮?”
宣紹彎身正欲扶起路南飛,卻見隨後而來的路明陽和上官海瀾也都不由分說的跪了下來。
“你們這是做什麼?”宣紹淡聲問道。
路南飛聲音微微有些暗啞:“這幾年,公子受委屈了!公子不說,總一派淡然,但屬下們看在眼裏,憋悶在心頭!公子就該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如今……如今公子終於肯重新回來了!”
路明陽和上官海瀾跪著沒有說話,但顯然也是讚同路南飛的意思。
宣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看不出情緒,隻淡淡的看著麵前的三人。
“都起來。”
三人未動。
宣紹輕笑,“我既是決定回來,就有許多事要交代你們做,你們是打算就這麼跪著去完成我交代的任務?”
三人一聽這話,頓時掛上了笑意,立即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們就怕公子您還跟以前一樣,不願去爭取,分明應該是自己手裏的東西,非要礙於那什麼狗屁的君臣之道,甘願忍氣吞聲,看著公子穿著那小吏的衣裳,手裏拿著那單薄的樸刀,咱們心裏都是難受的!”上官海瀾這才開口,好似見到宣紹要有所行動,終於揚眉吐氣了一般。
宣紹微微垂了眼眸,“以前不過是想著一家人,平平順順在一起就好。如今連這麼小的願望都不能實現,連家人都護不住,還忍什麼?”
宣紹口氣雖然十分平淡,但聽在三人耳中,卻是那麼的酸澀無奈。心下不禁都為宣紹感到不值。
卻聞宣紹輕笑,“既是決定要扭轉這受製於人的局麵,就要徹底的扭轉過來。派去追帶著召回爹爹聖旨的人,可將聖旨追回來了?”
路南飛立即躬身道:“人還沒回來,但聖旨已經到手,宣旨之人,也就地解決了。”
宣紹點點頭,“這就好,爹爹一心在邊疆作戰,莫要叫臨安之事擾了他的心。”
三人對視一眼道:“是,臨安的事兒都瞞著邊疆呢,一時半會兒,這消息也傳不過去。”
“高坤作威作福這麼多年,在朝中也安插了不少的勢力,如今高坤已經廢了,他這些殘存的勢力,能收為己用則收,不能,就想辦法拔出來。”宣紹說道。
“是!”三人異口同聲,聲音格外鎮定洪亮,好似又回到了當初,在皇城司最是意氣風發的時候。
“嗯。”宣紹點了點頭,“二皇子那邊,找人看著點兒,別讓新皇做的太過分了,如今登基大典還未行,天下人都看著新皇呢,這時候若有什麼汙點可不好。人言可畏,提點太子身邊的人,都警醒著點。”宣紹又吩咐說。
“是,屬下明白。”路南飛拱手道。
“行了,沒事兒別總往這兒跑,畢竟宣府如今門楣小。”宣紹略帶嘲諷的笑笑。
“不擔心,這兒也來不了幾趟了,想來新皇很快就會下旨,將原來的宅子賜還給公子!”上官海瀾調侃道。
宣紹但笑不語,揮手讓幾人離開。
二皇子還未在宮外建府,如今仍被人看守在皇子所。
聽著外麵對昔日太子的稱呼已經都變成了皇帝,他的心越發的難以安定。
身邊能為他出主意的人已經沒有了,母妃死了,當年他連母妃的屍首都沒能找到。
後來有高坤保著他,指點他。現在高坤自身都難保了。
他該怎麼辦?
他可不覺得太子是什麼宅心仁厚的人,太子會不會一碗毒藥毒死他?
會不會派人害了他?
二皇子這幾日惶恐不安,竟是比剛死了母妃那年還不好過。
禦膳房送來的飯菜他碰都不敢碰,便是周泉替他一一嚐過了他也不敢吃,生怕有什麼毒藥,他一入口就會一命嗚呼。
不過幾日的光景,二皇子整個人都消瘦了下來,眼圈也黑黑的,昭示著他這幾日不僅吃不好,怕是連睡都睡不安穩。
新皇來看他的時候,見他這幅憔悴的樣子,心中也是微微一驚。
若不是宣紹提醒他,決不能讓二皇子在這段時間出什麼事,他還想不起來看看二皇子。
原以為是宣紹擔憂太過,如今見了才知道,還是太傅想的周到啊。
他若不來,二皇子是不是自己先把自己逼死了?
“太子哥!啊呸呸……皇兄!您大人有大量,臣弟以前年幼無知,多有得罪皇兄之處,還請皇兄看在咱們兄弟一場的份兒上,莫要與臣弟計較了!”
周泉說,他如今大勢已去,想要活命就得讓新皇對他放心,唯有他不去惦記自己不該惦記的東西,新皇才能安心讓他活下來。
便是委曲求全,也比身首異處的好。
想到當年母妃連屍骨都未留下,他心裏就淒寒一片。
“皇兄您想罵臣弟就罵,想罰就罰,臣弟確實已經知錯了。”二皇子跪在新皇麵前,痛哭流涕。
新皇安坐,看著他良久,忽而笑起來。
俯身親手拉了二皇子起來,“二弟這是做什麼呢?快快起來。”
二皇子看著新皇臉上的笑,越發膽戰心驚,站都站不穩。
“二弟快坐,來人,賜坐。”皇帝說道。
二皇子被人按在了椅子上,嘴唇喏喏說不出話來。
皇帝笑道:“朕有那麼可怕?”
“皇兄仁厚,乃是臣弟自知心有愧疚,麵對皇兄之時難免心驚。”二皇子說道。
皇帝點了點頭,“你也說了,以前是你年幼無知,朕畢竟年長你幾歲,怎會和你計較那麼多?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如今父皇已經得道升仙,朕剛剛登基,還需二弟從旁協助,你我兄弟同心,共同治理這大好江山!”
二皇子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禁抬眼向新皇看去,他真有這麼好?不計較自己曾經對他的算計?不計較自己不止一次的在父皇麵前和他爭寵?不計較自己在大臣麵前下他麵子?
如今還要和他兄弟同心?
二皇子心中驚疑不定,待看到新皇眼中,未達眼底的淺笑之時。猛然低下頭去,心中不禁嘲笑起自己來。都到這時候了,他還存著什麼幻想呢?這不過是新皇的客氣話罷了,他倒還天真的信以為真!
“多謝皇上恩典,臣無德無能,隻怕難以堪此重任。今後之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心已足以。”二皇子忽而從椅子上起身,跪地說道。
連對皇帝和自己的稱呼,都從“皇兄、臣弟”變成了“皇上、臣”,真真謙卑至極。
新皇臉上的笑意略深了幾分,“快扶二弟起來,不管你怎麼說,你總是朕的弟弟,流著我趙家的血,便是無功無過,朕也記著你的好。”
“皇上仁厚!”二皇子躬身說道。
“如今瞧著二皇子的病也好了許多,總在皇子所裏悶著,難免無趣。朕封你為安樂王,賜住安樂王府,隨時都可離宮。”新皇笑意盈盈的說道。
二皇子一時有些愣怔,新皇今日來,不是為了看他的窘態的?還封他為王?賜他府邸?新皇竟真的不計較以前他那些所做作為?真的還能容得下他?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王爺,快謝恩吧?”二皇子身邊的太監周泉,低聲提醒道。
二皇子這才回神,趕緊再次跪地,“叩謝皇上恩典!”
皇帝抬手,“免禮平身,二弟無需客氣。”
說完,皇帝起身,緩緩走了幾步,像是打量著這皇子所,“這兒確實小了些,安樂王府可是比這裏大得多,二弟盡可按著自己的喜好去添置,若是缺了什麼,隻管告訴朕,朕定會讓人為你準備的!”
“謝皇上!”被封了安樂王的二皇子已經被這從天而降的驚喜砸的有些眩暈了。
直到皇帝已經離開皇子所,他還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
周泉在一旁東看看西看看,聲音有些激動的感慨道:“還以為永遠都走不出這皇子所了,沒想到啊……沒想到……這象牙小擺件是王爺您最喜歡的,這個得帶出去。這建窯的壁掛瓶也是王爺您喜歡的,也帶出去。嗯,這套定窯的茶具王爺用著順手,不能落下……”
周泉正一麵看一麵嘀咕。
安樂王倒是像沒聽見一般,抬腳緩緩走到門口,望著皇子所植被繁茂的院子,望著院中一片盛開的薔薇,自嘲的笑了笑,“當年我以為,這一切都會屬於我,這皇宮,這天下……如今,卻為了他一個小小的賞賜,一個小小的恩典,就這般感恩戴德,卑躬屈膝……嗬嗬,人生,真是像一場戲一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