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一時怔住,良久才搖頭,“不是,不是的,為人臣子,本就該忠心不二的。”
宣紹看著她,翻滾的怒意被他強壓了下去,眼眸中有深深的愛意和憐惜。
“可是我舍不得。”
“什麼舍不得?”煙雨像是被他的眼神給蠱惑了一般,忍不住問道。
“我舍不得你受苦,舍不得我們年幼的孩子受苦。如今我不是一個人,我有我們的家,有我們的孩子。璟兒那麼懂事,那麼可愛。瑤期和琸兒還那麼小,甚至沒走出過這個院子。我怎麼舍得你們現在就開始受苦,因為我和父親的愚忠而受苦?”宣紹說話的聲音很平靜,平靜的和往常一樣。
但煙雨卻覺得今天的他很不同,不同與往日裏任何時候的他。
煙雨覺得,他似乎已經做下了什麼決定,讓人心驚,且無可挽回的決定。
她心裏一時慌亂起來。
“你要做什麼?”煙雨上前握住他的手。
卻發現手掌一向溫熱的宣紹,此時手卻是涼冰冰的。
以往,哪怕是冬季裏最冷的時候,他穿的十分單薄,手也是熱的,常常將她的手捂在手心裏暖著。
今日他的手竟比她的還要冰涼,涼的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的溫暖。
“還記得麼,我曾說過,我雖身居皇城司僉事,手中掌握等同於皇城司總指揮使的權利,可隨時自由出入宮闈,可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權力與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位高權重,不如有你在我身邊,手握重權,不如一家人和樂在一起。”宣紹反握住煙雨的手,緩聲說道。
煙雨點點頭,“是,我知道的,這些我都知道。”
“可是如今,我不這麼想了。”宣紹忽而笑道,“沒有權力,我連你都護不住,連這個家都護不住!不權傾朝野,連安身立命都是奢求,何來一家人平安祥和?”
煙雨聽到自己心跳的很快,“宣紹,如此,不會違背你的心麼?隻要你願意,隻要你想,便是隨你,為忠君而死,我……我亦無怨無悔。”
宣紹憐惜的看著她,抬手輕撫著她的頭頂,“不,我怎舍得。”
煙雨抬手攔住宣紹的脖子,伏在他的肩頭。
宣紹將半蹲在身邊的煙雨拽入自己懷中,緊緊的擁著,“放心,玩弄權術不過手段,我對你,對這個家的初心永遠不變。”
煙雨卻伏在他的肩頭,不肯起身。
他一定是已經決定了,一定已經有了計劃,一定是要冒險改變宣家如今腹背受敵的境況。
這就意味著,他要冒很大的風險去了。
她如何能放心,宣家如今局勢緊張,高坤先下手為強,宣紹已經落於被動,想要扭轉局麵,談何容易?
勢必是要冒大風險的。
“怕麼?”宣紹在她耳邊問道。
煙雨連連點頭,“怕,很怕!”
“怕什麼?”
煙雨從宣紹懷中,抬起頭來,“怕你為了我們,護不住自己。”
宣紹看著她,輕笑,“為了你們,我一定會回護好自己,我在,才能更好的守護你們。”
煙雨重重的點頭,“你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我記得。”宣紹將吻落在她的額頭之上。
他的吻也是涼的,涼冰冰不似以往。
夜幕降臨之時,宣家已經熄了燈,三進的院子寂寂無聲。
宣紹著一身夜行衣,伏在高高的房脊之上。
眺望著宣家之外眾多的守衛。
煙雨閉目躺在床上,兩隻耳朵卻放出自己聽力的極限,額上滲出細密的汗,她也沒有功夫理會。
她聽著宣紹的聲音,在心中描繪著他的身形。
聽著宣家之外包圍的官兵的動靜。
她似乎聽到了上百隻火把嗶嗶啵啵燃燒的聲音。
聽到不斷有巡邏之人,從宣家外的巷子裏經過。
聽到站崗守衛之人,不過打了個哈欠,就被嚴厲的嗬斥。
宣家之外的包圍,可謂毫無縫隙。
高坤是想鎖死了宣家之人,連一隻蚊子都不放出去。
宣紹想要從這裏出去,談何容易?
煙雨的心揪成一團。
口中喃喃念著祈禱的話,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從來不信佛的她,竟也臨時抱起了佛腳。
隻要宣紹能平平安安,便是讓她以後每日裏都在佛前上幾柱香磕幾個頭都是好的。
一陣風過,似有風吹動衣袂之聲。
宣紹已經離了宣家的屋脊,不動聲色的向外圍略去。
煙雨的神經立刻繃緊。
她屏住呼吸認真的聽著。
還好,還好……守衛之人並有發現什麼。
夜色是很好的掩護。
宣紹在旁人看不見的夜色中,身形快似鬼魅。
一個守衛仰頭打了哈欠,似乎看到一個黑影比鳥還快的略過頭頂的夜空。
他立即抬手揉了揉眼睛,是他困得太狠,所以眼花了麼?
揉了揉眼睛之後,隻見漫天繁星,一閃一閃,哪裏有什麼黑影。
嗯,果然是他眼花了。
宣紹的聲音,已經遠的聽不見。
煙雨心下稍安。
這算是……平安出去了?天亮之前,他能回來麼?
他究竟要做什麼?要如何挽回宣家如今的局麵?如何守住這一家老小?
煙雨心中沒底,但她卻是相信宣紹的。
她相信,宣紹想要做到的,一定可以做到!她隻需要安心在家裏等他回來就好。
這一夜時間,宣紹無比慶幸自己輕功不錯,便是秘密見了太子,又見了路南飛,又見了那個雖是他一早就安排好,卻絕沒有想到,會在今時今日,排上如此用場的人……便是見了這麼幾個人,也讓他來得及趕了回來。
煙雨盯著黑眼圈,抱著膝蓋,坐在床頭等著他。
他悄悄換下夜行衣,進得裏間,才瞧見她還沒有睡。
他輕笑著上前,“在擔心我?”
煙雨點點頭,“守衛那麼多,我怕你……”
他攬過她的肩,發現她渾身竟有些微微的顫抖,便緊緊擁住她,“好了,不擔心了,我不是已經回來了麼?”
煙雨點點頭,似乎想問什麼,又抿嘴忍住了。
該說的,他一定會主動告訴自己,他沒有說,那她最好就不要問。
這種事,說的越少,越是穩妥。
便是心中忐忑不安,煙雨也逼著自己硬是忍下,什麼都沒有問。
她知道,她如果問了,宣紹一定會告訴她,他的全盤計劃。
可如今如果還不到她該知道的時候,她寧可讓自己抓心撓肺,也不去逼問他。
朝堂之上格外的平靜。
是那種山雨欲來之前的,讓人壓抑至極的平靜。
每個人似乎都在觀望著。
觀望著皇帝是不是還會改變心意。
高坤最近這兩日,笑臉特別多,便是見了以往他嫌笨的徒弟,他都是微微笑著的。
仿佛已經勝券在握,仿佛朝中已經再沒有人可以和他匹敵,他已經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了。
他連滅了宣家之後,自己的稱呼都想好了,就叫“九千九百歲”,皇帝不是“萬歲”麼?他不能與皇帝比,“九千九百歲”倒是剛剛好。
高坤想著,就會不由笑出聲來。
“師父什麼事如此高興?”高坤新收的小徒弟太監劉光哈著腰問道。
高坤伸手敲了敲他的腦袋,“你不懂。”
劉光陪著嗬嗬笑了兩聲,沒敢再追問。
“皇上呢?”高坤一麵在遊廊底下走著,一麵問道,“還在丹房裏煉丹麼?”
“沒有,皇上從昨日招幸了穆美人以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出過寢殿。”劉光嗬嗬樂了兩聲,“今日的丹藥還是玄機子道長給皇上送到寢宮的。”
高坤又伸手瞧了劉光的腦袋,“玄機子就玄機子,道長什麼的,不過是唬人的名頭。等……哼,看我不將他攆出去!”
劉光趕緊底下頭來,“是,是,師父說的是。”
高坤已經走到皇帝寢宮外頭。
他忽而覺得今日宮裏的氣氛有些不同。
可細細體察,又沒有發現究竟是哪裏不同。似乎是今日宮中的侍衛都格外的精神抖擻?
還是他自己太過興奮,才看處處都格外有生機的?
高坤往寢殿門口走去,卻瞧見往常伺候在玄機子身邊的一個小太監立在寢殿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