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微微搖頭,“這些人拿了銀子離開宣家,日後就算是到別的府上當差,也斷然不能說出宣家刻薄他們的話來。與老爺公子的名聲有好處。錢財是死的,人是活的,日後節儉些花銷就是了。”
浮萍哦了一聲,眉頭糾結在一起,看著手中賬冊,還是心疼不已。
搬到城北的宅子,對煙雨來講,最大的不同便是同宣大人宣夫人,不是隔著那麼遠同是一個宣府裏住著,卻像是兩家人一樣。
如今這三進的院子,不似曾經的宣府那麼寬綽,一家人住在一起,這才像是真的一家人一般。
煙雨第二日便早早起了去給宣夫人請安。
宣紹也被她拖著一同去了。
一家人在新家裏第一次一同用了早膳,單瞧坐上之人麵色,怎麼也不像是遭了貶謫,忽從權利頂峰跌落的權臣。
早膳雖寂寂無聲,不言不語,但宣大人麵色沉靜和煦,宣夫人時不時看看自己的相公兒子,臉上也不似有不甘之色。
煙雨與宣紹自是不必說。
用完了早膳。
一家人還一起坐著,宣紹喜飯後飲些淡茶,此時便端著茶盞,一麵吹著茶葉,一麵啜飲著茶水。
“今日你該到衙門裏去點卯了吧?”宣文秉看著宣紹道。
宣紹聞言,這才在臉上顯出一個有些糾結的表情,“是該去了。”
昔日皇城司總指揮使之子,別說在臨安,在禁宮之中都是橫著走的宣紹,如今倒要去衙門裏做個小吏,不得不說,皇帝還真是很有想法的。
宣紹幾乎已經可以想見,自己會麵對何等讓他尷尬的情形。
“昔日的脾氣如今得收斂著些,皇上還是念著舊情的。”宣文秉又說道。
宣紹這次沒答話,隻看著茶盞中的茶水,默默出神。
“我知道這件事你委屈,為父早勸過你在皇上麵前要收斂,你從不聽,向來我行我素,如今倒是磨礪你那一身臭脾氣的時機。”宣文秉緩聲囑咐。
宣紹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卻意外從父親眼中看見隱藏的笑意,“爹爹是要我在人前人氣吞聲?”
宣文秉搖了搖頭,“倒也不必太過忍氣吞聲,想來你是有分寸的,總不能什麼人都欺負到你的頭上來。不過總得讓皇上心裏好受了才行。”
宣紹點了點頭,“不早了,兒子先走了。”
宣紹起身,衝宣文秉和宣夫人行了禮,便轉身離開。
煙雨將他送出了二門,又回到宣夫人身邊。
她雖瞧著宣夫人麵色平靜,但如今住在一處,不同與以往,婆媳之間好好相處,雖宣夫人許是不需她安慰,但她陪一陪也是好的。
她折返回來之時,宣文秉已經不在正房裏了。
宣夫人身邊的劉嬤嬤正指揮著小丫鬟們繼續收拾房間。
煙雨進來之時,宣夫人正打算往外走。
瞧見她,便衝她點頭道:“她們收拾屋子,咱們在外麵坐吧,你若覺得冷,便加個披風。”
這是默許她陪著的意思了!
她原以為宣夫人會攆她走呢。
“如今春光正好,不算得冷。”煙雨上前攙扶住宣夫人。
宣夫人看了看她隆起的小腹,“讓人扶好了你就成,哪有那麼多規矩。”
煙雨笑笑放開了手,讓浮萍攙扶著她,和宣夫人一前一後走到一側回廊裏坐了。
“生產之時,怕是天都很熱了,一應所需的東西都備了麼?”宣夫人問道。
煙雨點點頭,“浮萍已經開始準備了。”
“倒也不必叫她都準備什麼,我這裏一應都給你備下了,你用的,孩子用的,劉嬤嬤伺候過我,都有經驗。”宣夫人說道。
“多謝母親。”煙雨趕忙說道。
“府醫瞧出來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了麼?”不用煙雨來找話題,宣夫人的話就沒有離開過孩子。
煙雨搖了搖頭,“府醫說瞧不準。”
宣夫人倒是笑了笑,“無妨,你們還年輕,男孩女孩兒都好。”
“是啊!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兒,將來抱過來給夫人養著,那都是一樣的親。公子和少夫人感情好,日後宣府裏可就熱鬧了。”劉嬤嬤在一旁笑著說道。
煙雨的心卻頓時一跳,抱過來給夫人養著?這話什麼意思?
卻見宣夫人聞言隻是淡淡抬頭看了眼劉嬤嬤。
劉嬤嬤笑著給兩位主子添了茶,臉上表情再自然不過,好似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煙雨心下卻是隱隱有不安之感。
“宣家突逢這樣的變故,我原想你定會心緒不寧,不過好在紹兒這幾日都在家中,如今看你氣色不錯,想來這事兒也沒有太過影響到你。”宣夫人並會理會劉嬤嬤的話,或是順著她的話頭往下說,反而直接岔到了旁的話題上。
煙雨一時有些分不清,劉嬤嬤剛才的話,究竟是無心之語,是她自己私底下的想法,還是宣夫人有過什麼暗示,她揣度著主子的心意,故意試探之語?
“是,宣家的榮寵都是皇上給的,如今皇上覺宣家辦事不利,將賞賜收回去,也是皇恩浩蕩,孩兒心中並無什麼不平。且如今這日子,較之平常人家,還是好的太多,孩子再有什麼不平,就是不知足了。”煙雨頷首應聲,“且如今一家人能住在一起,離得近了,朝夕相見,倒是更好些。”
宣夫人看著煙雨點了點頭,“你能這麼想就好。”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宣夫人又幾番關懷她的身體,問了她如今吃食上有何特殊的口味。
她說喜歡吃酸,宣夫人便掩口而笑。
一旁宣夫人房裏的丫鬟就說道:“老話兒說,酸兒辣女,少夫人如今懷的定是位小公子。”
煙雨也跟著笑。
劉嬤嬤那一句抱到夫人身邊養的話,倒是再未提及。
宣夫人房裏收拾妥當,煙雨也陪著坐了不短的時候,宣夫人讓她回去歇著。
她便沒有推辭,起身離開了宣夫人的院子。
如今宅子小,宣夫人的院子,離著她和宣紹所住的院子也沒多遠的距離。
便是走的慢,一刻鍾也足以走回了。
煙雨在自己房中坐了,卻仍舊有些心神不寧。做祖母的,將自己嫡親的孫子孫女抱來身邊養,這也是常有之事,做兒子媳婦的非但不能反對,反而應該覺得高興。
長輩願意和孩子親厚,那是榮幸之至的事。將來她和宣紹的孩子生下來,宣夫人如果要抱到身邊養著,放哪兒都是說的通的。可是她這做母親的又如何舍得和自己的孩子分開?倒也不是說分開,宣夫人就算把孩子抱到她身邊養著,也定然不會不讓自己見。可是自己的孩子,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若是不能由自己來朝夕看顧,總覺得心裏別扭。
是她太過自私了?
還是做母親的都會有像她一樣的反應?
就算孩子到了宣夫人身邊,宣夫人定然會照顧的很好,這一點毋庸置疑。她不是對宣夫人不放心。
宣夫人隻生養了宣紹一個兒子,也曾在她麵前流露出過對旁人兒孫繞膝的羨慕之情。按說,她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宣夫人跟前養著,算是陪婆婆打發無聊的光景,讓婆婆心中得有慰藉,是一個好兒媳應該做的事。哪怕宣夫人不說,她也應該主動去做的事。
可她覺得自己真的,真的是做不到。
她承認,自己的孩子,她隻想霸攬在自己身邊。
“主子,想什麼呢?”浮萍拿著花樣子在煙雨麵前站了良久,都不見煙雨抬頭看她,便忍不住喚道。
煙雨聞聲,怔怔抬頭,“你說什麼?”
“奴婢是問,這個肚兜是做成圓邊的,還是做成荷葉邊的?”浮萍又將手中的花樣子並著挑出來做肚兜的布料往前遞了幾分。
煙雨瞧著那布料,忽而笑了笑,“走,咱們去問問母親。”
“嗯?”浮萍一時沒反應過來,這麼一點小事兒,用得著去問夫人麼?少夫人是有主意的人,便是大得多的事兒,也不見她一定要跑去問夫人,怎的這芝麻蒜皮的事兒,倒是要跑上一趟?
再說,她們不是剛從夫人院中回來麼?
浮萍還沒反應過來,煙雨已經起身向外走去,她便隻好將布料放下,去攙扶煙雨。
煙雨回頭一看,她空著手,便指了指身後,“將這些花樣子,裁好的,沒裁的布料針線的,都帶上!”
“少夫人這是要做什麼?”浮萍納悶。
“想來母親閑著也是閑著,你們就帶著東西,往母親院子裏去。一來我可以陪陪母親,二來有什麼問題,也好直接向母親請教。”
浮萍似懂非懂。
煙雨的嘴角卻已經向上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