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珍惜生活的人來說,所有悲傷、恐懼和失望都是幸福美好的事情,就像乘一輛破舊的公共馬車去旅行,隻要有個好的旅伴就夠了(就可以享受旅行)。
我甚至從自己的苦難中看不出什麼偉大意味。我不知道事情是否如此。但我所受的苦難如此微不足道,傷害我的事情又是那麼平庸。假設——如果我有勇氣偉大——我的苦難中包含什麼偉大意味,這對我可能是個天才的假設簡直是一種侮辱。
日落的華美絢麗使我傷感於它的美。當我凝望日落時,總是在想:快樂的人看到它,該有多麼歡呼雀躍!
這本書是一首挽歌。完成之後,它將取代《孤獨》a成為葡萄牙文壇最傷感的書。
與我的痛苦相比,別人的痛苦似乎顯得不真實或微不足道。那些痛苦屬於快樂、珍惜或抱怨生活的人。我的痛苦屬於自我禁閉於生活之外的人。
在我和生活之間……
因此,我看見的一切事物帶來痛苦,我感覺不到帶來歡樂的事物。我發現,痛苦源自視覺而非感覺,而快樂源自感覺而非視覺。因為,人如果不看不想,他會獲得某種滿足,類似於神秘教派、波西米亞人和流氓的那種滿足。苦難要通過思想之門和觀察之窗才能進入我們的屋子。
詩集《孤獨》的作者為葡萄牙最傑出的詩人之一安東尼奧·諾布雷(1867~1900年)。——譯者。
為夢而生
讓我們活在夢境中,為夢而生,根據每一個夢境時刻的奇思妙想,心煩意亂地把宇宙拆除、重組。讓我們在有意識地意識到這麼做毫無用處之際來這麼做。讓我們用身體的每一個毛孔來忽略生活,用我們所有的感情來偏離生活,用我們的整顆心來放棄愛。讓我們把搬到井邊的水罐裝滿沒用的沙子,然後倒出,然後接著裝沙子,倒出,重複這徒勞的行為。
讓我們來做花環,一旦做好,就可以把它們深入細致地拆開。
讓我們在調色板上把顏料混合在一起,不必把帆布鋪在上麵來畫畫。讓我們買石頭來雕鑿,而不用鑿子也不成為雕刻家。讓我們讓萬事萬物變得荒唐,把所有枯燥乏味的時間變成純粹的無價值之物。讓我們帶著生存的意識來玩捉迷藏。
讓我們聆聽上帝向我們講解,我們存在,唇上掛著一抹快樂和懷疑的微笑。讓我們看時間圖畫這個世界,然後我們發現那幅畫不僅虛假,而且空蕩。
讓我們帶著互相矛盾的語句思考,用那些不是聲音的聲音大聲說話,使用不是顏色的顏色。讓我們肯定——並理解什麼是不可能的——我們意識到我們根本沒有意識,我們根本不是現在的樣子。讓我們用隱藏且矛盾的意義來解釋這一切,即萬事萬物擁有它們神聖且反麵的特征,讓我們不要過於相信這個解釋,這樣我們就不必放棄了……
讓我們在無望的沉默中雕刻我們所有說話的夢想。讓我們把我們所有行動的思想在麻木中凋萎。
除了這一切之外,生活的恐懼在遠處盤旋不去,正如一片完整的藍天。
夢到的景致
然而,我們夢到的景致隻是我們曾經見過的景致的陰影,夢到這些風景,幾乎和在這個世界裏看到它們一樣那麼單調乏味。
想象中的人
相比真正的人,想象出來的人更有深度,也更真實。
於我而言,我想象出來的世界是唯一真實的世界。對於我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我的熱愛如此真實,如此充滿活力,如此熱血沸騰,如此生機盎然。如此瘋狂!我想念這份熱愛,因為和各種各樣的愛一樣,這份愛也會時隱時現……
與自己對話
有時候,在我想象出來的曼妙午後,在我想象中的客廳,趁著暮光,繼續令人疲憊的對話之際,發現我自己與一位對話者,這位對話者不是別人,正是我,而在討論間歇,在我內心的對話中,我開始想知道,為何我之科學年齡的理解意願沒有擴展到人造及無機物上。最令我懶洋洋考慮的問題之一,就是在發展出了人類和近似人類生物的普通心理學之時,為何我們沒能發展出隻存在於地毯和圖畫中的人造人與物的心理學(它們當然有心理活動)。這種對現實的看法令人悲痛,會將注意力局限在有機物領域,而不會認為雕塑和刺繡品具有靈魂。有形的東西才有靈魂。
這種私人的深思熟慮並非無聊的消遣,而是一種科學上的刻苦鑽研,就和其他科學鑽研一樣。於是,在得到答案之前,在不知道能否得到答案之前,我思考著,如果有了答案會怎樣,帶著我在內心之中的分析以及高度的專注,我把這個已經實現了的目的的可能結果設想了一番。我剛一開始這樣思考,科學家立刻就出現在我的腦海裏,彎腰駝背地看著那些他們知道確有生命的圖案;經緯線的顯微鏡專家從地毯中現身,物理學家從寬闊、打旋兒的圖案邊緣出現,化學家從圖畫中的形狀和色彩構思中出現,地理學家從雕塑的不同分層中出現,最後,最重要的心理學家出現了,他負責一一記錄和分類一座雕塑的所覺所感,和畫中或彩色玻璃上的人物那朦朧的靈魂裏閃現的想法,狂亂的衝動,放縱的激情,在這些領域內發現的被死亡和靜止標注了的、偶爾出現的仇恨與同情——可以是在淺浮雕那永恒不變的姿態中發現,抑或是在畫中人物不朽的意識中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