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意味著什麼呢?我獨自呆在寂寥的辦公室裏,可以生活在想象中,而不用去放棄思考。我的思考不會被空空的寫字台和隻剩下牛皮紙和線團的船務部打斷。我離開自己的凳子,靠坐在莫雷拉那張舒適的扶手椅子上,享受著提前被晉升的感覺。或許周圍的環境影響了我,我心不在焉。這些炙熱的日子裏,我昏昏欲睡;我因精神不振而無眠地睡著。這就是我產生這些想法的原因。
悲傷的間奏(五)
我厭倦了街道,不對,我不是厭倦了街道……街道囊括了生命的全部。我頭朝右轉,就能看見對街的酒館,頭朝左轉,就能看見堆存疊起的木箱。轉身朝後看,就能看見中間的阿非利加公司辦事處,補鞋匠在門口不斷敲著他的錘子。我不知道上層樓麵是什麼,據說三樓的公寓在進行不道德交易,但其實一切都是如此,這就是生活。
我厭倦了街道?我不過是厭倦了思考罷了。當我去看或去感受街道時,我不去思考。我安坐在屬於自己的角落,內心極其平靜地工作,我是記賬的小人物。我沒有靈魂,這裏的人都沒有靈魂——這間大辦公室裏隻有工作。那些百萬富翁總在這個或那個國家安享舒適生活,他們所在之地同樣隻有工作,同樣沒有靈魂。能名留青史的隻會有一兩個詩人。但願我寫下的某句話或別的什麼能流傳下去,並且被人說“寫得好”。就像我抄寫的數字,錄進我一生的賬簿之中。
我相信,我永遠隻會是紡織品貨棧的助理會計,我真誠地相信,我永遠不會升到主任會計的位置。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確定是幾天還是幾個月——我腦中一片空白。我不思考,因而我便不存在。我忘了我是誰。我無法寫作,因為我無法成為我自己。經曆了一段間接的麻木狀態後,我變成了其他人。我明白,想不起自己是誰便意味著我醒了過來。
我昏厥了一段時間,與世隔絕起來。我變回我自己,卻想不起我是什麼,關於我曾經是什麼的回憶被打斷。我有一種困惑的印象,是一段玄秘難解的插曲。在一部分回憶裏,我掙紮著尋找另一部分回憶,卻總是徒勞的。我無法振作起來。如果這段時間我還活著,我甚至忘了我還意識到了這一點。
並不是說,給人以秋天之感的第一天——微弱光芒將死氣沉沉的夏天裝飾,這一天涼爽地令人感到不自在——通過某種使人心煩意亂的明晰,帶給我一種意誌消亡、欲望虛幻的感覺。也並不是說,在這段遺失一切的插曲裏,有一絲徒勞追憶留下的蒼白無力的痕跡。事情遠比這樣更令人痛苦。這是一種試圖想起無法被憶起的回憶的單調,一種意識迷失在無人知曉的海岸邊的葦草和海藻中的痛苦。
我知道,這晴朗而平靜的一天有著真正的天空,這天空是深藍色的而不是湖藍的。我知道,太陽雖然不像之前那麼金光閃閃,也在用濕潤的微光沐浴著牆壁和窗戶。我知道,盡管沒有起風,也沒有一絲微風去召喚和否定它,一股催人覺醒的涼意在薄霧籠罩的城市裏蟄伏。我知道這一切,不思想,無欲念,我昏昏欲睡,因為我想起自己就要睡著,我的心裏泛起懷舊情緒,隻因為我焦慮不安。
我以前從未得過這種疾病,而且也很難痊愈。我完全清醒過來,為從不敢做的事情做著準備。是什麼樣的睡意使我不去睡覺?是什麼樣的鍾愛拒絕與我交談?變成別人,在生機勃勃的春天裏深吸一口冷空氣,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至少我可以想象,當我身在遠方,在我回憶起的畫麵裏,藍綠的葦草沿著河畔輕輕搖擺,而那裏見不到一絲風的痕跡,這遠比生活要美好得多!
我曾多少次回憶起我不是什麼人,我把自己當成一個年輕人,而忘了所有其他的一切!我從未見過卻真實存在的風景變得不同起來,而我見過卻並不存在的風景對我來說新鮮起來。為什麼我要在乎這些?間歇時我停止回憶,偶然間又開始繼續,此時,太陽似乎釋放出涼意,夕陽西下,河邊陰鬱的葦草冷冰冰地沉入睡眠,我看得見,卻並不擁有。
再說沉悶
還沒有人用一種通俗易懂的語言向那些從未經曆過沉悶的人對沉悶作出定義。有些人不過是稱沉悶為倦怠。另一些人卻用來指惱人的不適。還有些人認為沉悶就是疲憊。不過,雖然沉悶包含了倦怠、不適和疲憊,但它們的關係就像是水與氫和氧的關係一樣,是構成的關係,而不是相似的關係。
如果有些人對沉悶持有一種有限而不完整的見解,另一些人則認為沉悶的含義在某種意義上遠非如此——比如說,他們用這個詞來表達對世界的多樣性和不確定性的一種智識或發自肺腑的不滿。使人打嗬欠的是所謂的倦怠,使人焦躁的是所謂的不適,使人幾乎動彈不得的又叫做疲憊——這些都不是沉悶。但是,它們和沉悶都不是那種生命空洞的深刻意識,以致受挫的抱負浮上心頭,重新找回失意的渴望,植入未來的神秘主義者或聖人心靈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