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向後靠坐著,僅僅和生活保持著遙遠的距離,出於慣性,我是多麼流利地將從來不會寫下的語句默寫下來,我又是多麼清晰地將永遠無法描述的、沉思中的風景描述出來啊!我使用完整的句子,沒有一個詞不是恰到好處;戲劇的詳細情節在我的腦海中鋪展開來;我能夠逐字逐句感覺到偉大詩歌的音韻節律,一股強烈的熱忱像陰影中看不見的奴仆跟隨於我。但我若是從椅子上站起來,這些幾近逼真的感覺鬆懈下來,而我走到桌前要把它們寫下來時,語言散去,戲劇消亡,行文韻律的關鍵銜接不知所終,隻剩下遙遠的懷想,殘留在遠山的一點陽光的痕跡,拂動田野邊樹葉的一縷清風,一種永遠看不見的淵源,別人的狂歡,還有那個並不存在的女人,我們渴望看見她轉過身來。
我承接了每一個可想象得出的計劃。我所創作的《伊裏亞特》在有序地銜接長短句時遵循一種結構邏輯,荷馬永遠也做不到這一點。我未成文的詩篇達到一種極致的完美,使維吉爾的精準變得粗劣,彌爾頓的力量變得衰弱。在情節一環扣一環的象征手法上,我的寓言諷刺詩超越了喬納森·斯威夫特的所有作品。我曾多少次成為賀拉斯啊!
每當我從椅子上站起來,事實上,這些不都是夢,我經曆了雙重的悲劇,我發現,它們既沒有價值,又不是純粹的夢,有些東西還殘留在思想和存在的抽象門檻上。
我在夢中是一個天才,而在生活中是一個白癡。這就是我的悲劇。我是賽跑中的領跑者,直到最後,距終點線僅有一步之遙便倒在地上。
不要去原創
如果有改進者這樣的職務,那麼我的人生就有事可做了,至少在生活中,我可以作為一個藝術家而工作。
讓我們從別人的作品開始,隻去做一些改進工作……或許《伊裏亞特》就是用這種方式寫下來的。
絕對不要去嚐試原創!
我是多麼羨慕那些小說創作者,那些動筆寫下並完成小說創作的人!我能夠一章一章去想象小說,有時會想象出真實的對話語言和穿插其間的述論,但我無法將這些創作之夢寫在紙上……
輕蔑一切
從戰爭到邏輯推理,每一種形式的行動都是虛假的;每一次退位也是虛假的。如果我能夠既不去行動又不去退位,該有多好!那將是象征我的榮耀的夢中皇冠,象征我的偉大的靜默權杖。
我甚至不覺得苦惱。我徹底地輕蔑一切,甚至輕蔑我自己。我對別人的苦難不屑一顧,對自己的苦難也是如此。我的所有苦難被我的輕蔑踩在了腳下。
哦,不過這使我遭受了更多的痛苦……因為重視自己的苦難意味著用傲慢的太陽給它鍍金。強烈的苦難使受難者產生被一種痛苦纏身的幻覺。由此……
一個人若是看書時間長了,自然光線也會令他感到刺眼。同樣,當我看自己看得太久,抬眼時,那些生動鮮明和獨立於我的、他人存在的外部世界以及空間裏各種運動的位置和相互關係,這一切都將我的眼睛灼傷。我碰巧發現其他人的真實感覺。他們的精神與我的精神相互對抗,推擠之下我站立不穩。我的腳一滑,跌落在地,他們奇怪的說話聲在我耳邊響起,他們堅定而明確的腳步聲在真實的地板上響起,他們的動作真實存在,他們的種種複雜的存在方式不過是我的種種變體。
當我置身這些靈魂中,我突然感到無助而空虛,仿佛雖死猶活,像一個痛楚而蒼白的陰影,風一吹就倒地,身體一接觸就化作灰燼。
於是我在想:我費力孤立自己,提升自己,這樣做值得嗎?為了被釘死十字架的榮耀,我長期忍受磨難,這樣做值得嗎?即便知道這樣做值得,此時此刻,一種不值得且永遠不值得的感覺將我籠罩。
財富意味著自由
金錢,孩子,傻瓜……
我永遠柏拉圖式地羨慕財富。財富意味著自由……
金錢很美好
金錢很美好,因為它使我們自由。
想在北京去世卻做不到,是眾多使我感到大難臨頭的事情之一。
有的人喜歡買不實用的東西,他們比一般人想象的更聰明,因為——他們買的是小小的夢。當人們在花錢時被那些不實用的小東西吸引住,他們得到後會像小孩子在沙灘上拾到海貝一樣高興——這是最能表達小孩子興高采烈的一幅畫麵。他在沙灘上拾貝殼!在孩子眼裏,沒有兩顆貝殼是完全一樣的。他睡著時,手裏握著兩顆最漂亮的貝殼,如果它們丟了或被誰拿走了(罪過啊!他們偷走了他的一小塊外露的靈魂!他們偷走了一小塊他的夢!)他號啕大哭,就像上帝被搶走了剛剛創立好的宇宙。
似是而非的愛
似是而非的愛,荒謬而悲傷,如動物般的快樂。就像正常人說些毫無意義的話,冷冷地拍著別人的後背,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缺乏熱情和活力,他們的思想和行為來了個180度轉彎,用一種冷淡的方式做出熱情的手勢。
歸謬證法
歸謬證法是我最喜歡的飲料之一。
生命的全部
萬物皆荒唐。有人終其一生賺錢與存錢,可他並沒有子嗣來繼承他的財產,也沒有任何希望天國裏會給他預留一份超脫物質世界的命運。有人努力賺取死後的名譽,卻不相信人有來世,讓他去了解那名聲。還有人為追求他根本不在乎的東西而讓自己筋疲力盡。還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