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萬物都來源於外界,人類靈魂本身或許不過是陽光的光線,這光線從土壤中閃耀、分離,而這土壤隻是由肉體構成的一堆糞便而已。
對於某些有能力得出結論的人而言,在這些考慮之中,或許會產生完整的哲學思想。我絕不屬於這些人之列。明晰卻又模糊的想法,邏輯上的可能性,全都鑽進我的腦海,然而,在一縷陽光的幻象下,這想法和可能性全都模模糊糊,而那抹陽光給一堆大糞鍍上了金色,在石牆邊上幾乎為黑色的土地上,那攤糞便就如同潮濕且壓扁的暗黑稻草一般。
我就是如此。當我想要思考之際,我就會看。當我想要沉降至我的靈魂中之際,站在長長的螺旋樓梯頂端,我便會突然間變得僵硬,忘卻所有,在太陽下透過上層的窗戶看出去,隻見那陽光籠罩著不規則的寬闊屋頂,正在進行一番黃褐色的告別。
憑窗懷想
當我那受夢想影響的雄心壯誌淩於日常生活之上,以至於在那一刻自己似乎就要飛起來。我就像一個在蕩秋千的孩子,我總是——像那個孩子一樣——不得不回到公園裏,麵對我的挫敗,我沒有在戰爭中搖擺的旗幟,亦沒有足夠的力量拔劍出鞘。
我在想,街上大多數偶爾擦肩而過的路人也會感覺到這一點——我從他們默默嚅動的雙唇和朦朦朧朧不確定的眼中,抑或喃喃私語中偶爾提高的聲調中注意到了這一點——這就像一支沒有揚旗的軍隊在打一場希望渺茫的戰爭。並且,他們大概——我回過頭,看見他們的肩膀耷拉著,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和我有著同樣的、推銷員才會有的卑微感,不會比落荒而逃,躲在蘆葦地和泥地裏的敗將殘兵好到哪裏去,河岸邊沒有月光,沼澤地裏也沒有詩情畫意。
他們和我一樣有著高尚而憂傷的心靈。我認識他們所有人。有些人是店員,有些人是辦公室職員,還有些人是小商人。此外,還有些人是酒吧和咖啡館的征服者,他們以自我為中心,忘我地侃侃而談,不經意間透露著崇高,或滿足於自我為中心的沉默,亦沒有必要為自己的緘默不語做辯護。但是,他們都是詩人和可憐人,吸引著我的視線,就像我吸引著他們的視線,我們用同樣遺憾的目光看著彼此同樣的不協調。他們和我一樣,把未來遺留在了過去。
此時此刻,因為大家都去吃午飯了,我無所事事,獨自一人待在辦公室裏。透過沾滿汙垢的窗戶,我凝視著一位老人,他緩慢而步履蹣跚地穿過街道走到對麵去。他沒有喝酒。他在做夢。他在全神貫注地思考並不存在的東西。或許他仍在希望。如果諸神的不公正裏還殘存著些許公正,那麼他們應當讓我們繼續做夢,即便這些夢不可能實現;希望我們的夢可以是快樂的,即便這些夢微不足道。今天,由於仍然年輕,我可以夢見南太平洋諸島和無法企及的印度島。明天,或許諸神一如既往地讓我夢見自己擁有一家小的煙草店,或在郊區的一幢房子裏安度餘生。每一個夢並無區別,因為它們終究都是夢。但願諸神能改變我的夢,而非改變我做夢的稟賦。
當我陷入這種凝思時,我忘記了那位老人。此刻我已看不到他。我打開窗戶,以便能看得更清楚,但他已不在那裏。他走了。對我而言,他有著作為象征符號的視覺性使命,他已完成他的使命,拐進街角。如果有人告訴我,他已完全拐進街角,從未來過這裏,我會無動於衷地接受這個事實,關上窗戶,該做什麼還做什麼。
在那之後?
那些像推銷員一樣可憐的英雄人物用偉大而崇高的言辭和思想征服他們的帝國,但卻不得不為食物和房租籌錢!他們像一支解散的軍隊,他們的指揮官曾經有過崇高的夢想,而他們——此時在沼澤地的浮渣裏步履艱難地行走——隻剩下關於崇高的模糊概念、從屬於一支軍隊的自我意識以及甚至不知道他們從未見過的指揮官做過什麼的虛無感覺。
在那一刻,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想象自己是拋棄了後衛部隊的指揮官,在泥濘的沼澤地裏,每一個人都在為勝利歡呼,然而沒有人打贏,沾滿油漬的桌布上隻剩下麵包屑,沒有人能記得是誰抖落的。
他們充斥著日常事務的每一個隙縫,就像塵土充斥著積塵甚厚的家具的每一個隙縫。在普通而又平凡的白日裏,他們像灰色蛀蟲噬咬著泛紅的紅木家具。隻需薄薄的指甲便可輕而易舉將他們拭去,但人們不屑於做這樣的事情。
我的那些不幸的同類有著他們的崇高夢想——我是多麼地嫉妒而又鄙視他們啊!我和他們一樣,我和那些甚至更不幸的人一樣,無人傾訴,唯有對自己傾訴自己的夢想,展示這些落筆即可成為詩歌的夢想。我和那些可憐的懶漢一樣,沒有書來展現自己,除了心靈,沒留下文學作品。我和那些窒息至死的人一樣,他們窒息是因為他們沒有接受神秘和先驗的測試而存在,而通過那些測試的人才有資格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