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有材料的自傳(2)(3 / 3)

文字的魔力在於,無論單獨使用,或在發音的基礎上連起來使用,即使這些詞彙集在一起,都有它內在的餘韻和各不相同的含義,某些措辭的內涵混入其他措辭的光輝,殘餘的毒性,樹林的希望,以及我玩耍的童年時代那農莊池塘的絕對寧靜……此外,在荒謬的厚顏無恥這座高大圍牆裏,在那一列列的樹叢裏,在凋零的驚恐慌亂裏,除我之外會有人聽到悲傷的嘴唇裏發出的懺悔,匆匆忙忙的同伴是無法聽到的。即使騎士們從那條牆頭上看得見的大路上返回來,“末日靈魂的城堡”也永遠無法重現和平了。那裏那些看不見的庭園裏曾閃現著刀光劍影。那條大路的這一邊,沒有人能再記起他們的名字,隻有那夜間摩爾人鬼魂的幽幽哭泣,為那失去生命、死於異象的孩子。

草地的低窪處,傳來最後幾個迷途者的腳步聲,聲音如此之輕微,仿佛來自未來的遙遠記憶。他們拖曳步伐的腳步在無邊無際的草地上空洞萬分。回來的隻有老人,年輕人永遠不會回來了。鑼鼓在路邊隆隆作響,號角毫無用處地垂在筋疲力盡的手臂上,似乎要落下來的樣子,仿佛他們還有力氣將它扔下來。

幻覺過去後,死亡的喧鬧聲又響起。喪家犬在林陰小路上不安地徘徊。一切皆如此荒謬,就像哀悼逝者,而其他人夢境裏的公主們在自由自在、漫無目的地散著步。

窒息

當我試著使自己的生活從持續不斷壓迫它的各種環境中解脫出來,我就立刻被其他同等數量級的環境包圍,就好像造物主的神秘之網無可挽回地和我過不去。我用力拉開扼住我脖子的一隻手,當我想把陌生人的手從脖子上拉開時,看見我自己的手被脖子上的套索套住。我小心翼翼地解開套索,它套住我的雙手,我幾乎要把我自己勒死。

上帝之奴

不管上帝是否存在,我們都是他們的奴隸。

鏡子裏的我

我在鏡中所見到的形象和我與靈魂相擁的形象沒什麼兩樣。我永遠隻是虛弱無力、身形佝僂,甚至於我的思想也是如此。

與我有關的一切,屬於貼畫上的王子,還有一些其他的貼紙,以及一個死於多年前的小男孩的舊相冊。

自戀便是自憐。或許有一天,在未來的盡頭,某人寫下一首關於我的詩歌,然後我開始統治我的王國。

我們活著,而且不隻是活著,這便是上帝的真相。

荒謬是我們的狀態

讓我們像斯芬克斯一樣,直到我們忘記自己是誰,盡管這樣做不真實。事實上,因為我們是虛假的斯芬克斯,我們不知道在現實中的我們是什麼。認同生活的唯一辦法就是否定自己。荒謬即神聖。

讓我們研究理論,帶著孜孜不倦、求真務實的態度理清思緒,以便能夠馬上用行動將它們否定——我們否定,然後用新的對立理論來為我們的否定行為做辯護。讓我們為生活開辟新路,然後立刻沿著這條新路往回走。讓我們選擇這樣的身姿手勢,它們既不不屬於我們,也非我們所願,甚至我們不希望被人們認為它們屬於我們。

讓我們買書,以便不去讀它們;讓我們參加音樂會,卻對音樂充耳不聞,抑或不去關注那裏有誰;讓我們花時間散步,因為我們討厭散步;讓我們整日呆在鄉下,僅僅因為那裏的生活令人感到沉悶。

莫可名狀的憂慮

今天,日久年深的憂慮偶爾湧上心頭,我感到像是生病了。在我維持生命的那個餐館的二樓餐室,我比平時要吃得少。我正要離開時,侍者注意到那瓶酒還剩一半,轉身對我說:“再見,索阿雷斯先生,我希望你能感覺好點。”

像一陣狂風驅散了天空的陰霾,這句簡短的話像一聲號角撫慰著我的靈魂。我發現一些自己從未想過的東西:有了這些咖啡館和餐館侍者,有了理發師和街頭的送貨員,我享受著一種自然的、自發產生的默契,我不能說我恐怕還能有比這親切的東西。

友情有它的微妙之所在。

一些人統治世界,而另一些組成世界。美國百萬富翁、愷撒或拿破侖、列寧或一個小鎮的社會主義領導人,他們之間隻有量的差別,沒有質的不同。在他們之下的就是被忽略的我們:魯莽的劇作家威廉·莎士比亞,教育家約翰·彌爾頓,流浪者但丁·阿利吉耶裏,昨天還替我跑過腿的送貨員,給我講笑話的理發師,以及那個此刻注意到我隻喝了一半酒,便出於友情對我表達良好祝願的侍者。

畫中的眼睛

這是一張絕望的版畫。我凝視著它,不知道自己是否看見了它。它和櫥窗裏的其他版畫混在一起——擺在台階下的櫥窗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