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路上行人 (13)(3 / 3)

他說他總是在黃昏中離開一個地方,然後在另一個黃昏到達一片陌生地。看到他發過來很多關於那些短暫的棲息地的描寫,我想象著他是如何緊追落日的腳步。那些金黃的光線漸次墜入遙遠的地平線,當最後一縷消失的時候,少年瞳中的焰火也隨之逝去。

他去的都是些平凡的小鎮,而像一些出現在旅遊雜誌上的地方他是不會去的。“我去就是為了尋找一種平凡,一種最接近自然的生活狀態。”

在那一段時間裏,我在夢中總是看到自己在午夜寂寞地敲鍵盤或者畫畫,在黃昏時跳上通往新的未知地的火車,然後在另一個黃昏迎接一段新的旅程。空中回蕩著大提琴低沉的旋律,沉悶而悠遠。

我開始把自己想象成藍鳶。最開始隻是片段的,在高三正式到來後,我在這種不可名狀的壓抑中恍恍惚惚,看見一些沉重的、陰暗的色塊從時光中剝落,紛揚的碎屑中飄蕩著我曾經的記憶,快樂、悲傷、憤怒……

我把這些告訴藍鳶,他長久地沉默,然後發來一句:把你的電話告訴我,有很多事我必須告訴你。

電話裏藍鳶的聲音很好聽,有清脆的發音和若隱若現的磁性,如同電台節目的主持人。他在電話裏不停地說話,沒有停頓。

“封塵,有些事情我一直沒有說,是擔心說出來會打擊到你以及很多和你一樣的追夢人,你們很年輕,可以去追也有資本去追。現在的你就如同幾年前的我,天不怕地不怕,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可總有一天你會發現這個世界要比你想象得殘酷,你不可能走得一帆風順。

“現在你剛剛開始碰壁,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身處黑暗的迷宮。你現在當然可以說無所謂,但等到你覺得有所謂的時候已經遲了。

“封塵,聽我的,趁現在還可以挽回,停止這種幻想。你必須過一段拋開文字的生活,至少等到高考之後,等到你的人生有保障之後。”

藍鳶一直在說,而我沉默著。剛聽到他的聲音時我甚至有些喜悅,然後是憤怒,之後是隱隱的絕望,慢慢地我也不知道心裏是什麼感覺,五味雜陳。

電話裏是長長的沉默,我可以聽到那頭傳來的各種聲音,沙啞而細密。最後我說:“你是想要放棄嗎?”說完我迅速地掛斷電話,將手機還給已經不耐煩了的室友。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虛,怕聽到令我不安的答案。也許那也會是我的答案。

4

我在高三重複著單調的生活。無知者無畏,無畏者無敵。老師不再管我,他知道這個學生已經中毒太深,無藥可救。

藍鳶很少更新文章了。以前他總是每周更新三四篇,這些文字會在很短的時間內得到很多回複,我回的評論總是被湮沒在大片大片的文字裏。

藍鳶說過會把他的畫傳到網上,讓我們這些平民百姓頂禮膜拜。可是他一直都沒有傳上去,每次我們問他到底什麼時候讓大家開開眼界,他不是說電腦傳不上就是說忘帶畫了。這時我想起他的電腦已經給我了,而這台組裝機根本沒有攝像頭。

我和藍鳶的交流慢慢減少,並且對那次不愉快的電話避而不談,他放棄了勸我,我也放棄了鼓勵他繼續走下去。很多時候我們都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然後彼此沉默。

5

我們寫稿的網站是一家雜誌的官網,網上比較好的文章可以上雜誌。藍鳶的文章頻繁地出現在雜誌上,而我,在網上比較受歡迎,卻永遠上不了雜誌。按編輯的說法,不是文字功底不夠,而是“和雜誌風格不太一致”。這讓我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很鬱悶,鬱悶之後我把一些稿子發給其他的雜誌,結果是泥牛入海。這讓我更加鬱悶。

網上有幾個和我一樣自以為鬱鬱不得誌的朋友,於是我們組建了一個文字組合,組合名是英語,我記不住。我們一共六個人,惺惺相惜之後發現我們中有學編導的,有學美術的,有學攝影的,而我希望將來學編輯出版。大家一合計覺得我們可以辦個電子雜誌。三個臭皮匠還抵個諸葛亮呢,何況我們有六個。

那個時候我結束了一模考試,學校的生活對我來說已經沒有絲毫意義。我非常投入地撲在電子雜誌上,這幾乎讓我覺得我真的是個編輯。

兩個月後電子雜誌在網站上提供下載,這是我們和網站編輯多次協商後的結果。那個時候我們隻是想把自己的文字用比較正式的方式告訴別人,沒有人——包括我們自己預料到我們會成功。網絡統計一周內的下載量超過十萬,後來有幾家雜誌轉載了一些文章,其中有兩篇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