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覺得奇怪,章二自己不喝茶,怎麼曉得這樣喝鐵觀音?給他打電話問他,你猜他怎麼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家夥就是厲害,我要是有他的一小半聰明勁兒,也會去上海讀大學,也會成天隻待在屋子裏打電腦就掙得到錢。我是連初中也沒讀完,沒啥吃飯本事,隻會騎個電動車給人家送送貨,風裏來雨裏去,就掙這幾個子兒。吃力不掙錢!
有錢人有有錢人的活法。章二就敢花一千五百塊錢買一雙沙漠鞋,還買了一個防雨防雪的小帳篷,還買了一個又輕又軟的綠睡墊,非要去安徽爬什麼清涼峰不可。他要我跟他一起去,也給我買一套那樣的野營裝備。可我這麼胖咋爬得動山?爬你這裏的樓梯,就累得喘不上氣來。再說我走掉兩個禮拜,沈老板沒人送貨,不就壞了他的生意?
沈老板這個人也確實厚道,阿彌陀佛,待誰都是菩薩心,碰到臉皮厚的,耍賴不給錢的,他就沒轍,一臉哭喪相。我去替他討錢,我跟欠債的講,我討不到錢,沈老板就要扣我工錢,我老婆就要罵我,我兒子也瞧不起我,你今兒不給我錢,我就睡在你店裏,你明兒不給,還睡你店裏,放心不拿你店裏一樣東西,隻是沒臉回家。
那個店主也挺牛,就不睬你,從早上到晚上,一句話也不跟你講,一口水也不給你喝。他說他要關門了,拜托我出去,到外麵去,愛去哪去哪。我說拜托把我鎖在你店裏,我就在犄角旮旯貓一夜,不碰你的電,不碰你的水,放心不會放一把火燒了你店裏的東西也把我自己燒死。沒想到肏他媽那店主叫來三五個二流子,要把我拽出去踩斷幾根肋骨。幸虧裏頭有個人認識我,叫我寅次郎寅大爺,拉我到隔壁小吃店喝酒,忙說大水衝了龍王廟了,鬧了點小誤會,再三朝我磕頭謝罪。
我不認識這個人,隻認識他的老大蔡瞎子。我跟蔡瞎子稱兄道弟在南門頭搖來晃去時,這些個小家夥還都在穿開襠褲呢。我是苦口婆心對那個店主講了幾句話。何必呢,犯不著,不就是三兩千塊錢,若鬧起來了,打起來了,出了人命案子了,怕是你這個店全賠進去也賠不起。那個小混混忙接過店主手裏的錢請我收了,嘴裏一再講大人不記小人過,點頭哈腰給我賠不是。結果我隻好跟他們劃拳喝酒,我拳臭,況且手生了,老輸拳,喝了不少口子窖。第二天蔡瞎子給我打電話,請我吃飯,給我壓壓驚,也敘敘舊。我說我沒空,挺抱歉,不好意思。他也曉得我成了家,有了小孩,早就退出來了,不再刀光劍影,便客氣了幾句,也不氣惱,也不笑話,不難為我。末了撂給我一句話:“哪天用得著你的蔡兄弟,就吭個氣。”
其實抽身走掉兩個禮拜,沈老板也不會怪罪我。你猜他會怎麼著?他就開上他那個破車子,替我送貨去,東門也跑,西門也跑,半句怨言也沒有。好幾次我在外頭喝酒喝多了,忘了給電動車充電,電動車動不了啦,他就開上車載著我,送我去送貨。再說我胖是胖,可腿腳力道還是有,爬山爬不快,但再高的山也爬得上去,不會比章二瓤。再說從小練就的童子功還沒退,三五個一齊過來,還能個個打趴下,在外頭給章二當個保鑣什麼的還綽綽有餘,保他不出事。
可就是心裏頭有點兒擔心,怕又有人拿了貨不給沈老板付錢,叫沈老板缺了流動資金成天愁眉苦臉。人家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要用你的時候,你爬清涼峰圖涼快去了,這說不過去。不過也對不住章二。那是章二頭一次邀我一起出去,我卻沒給他麵子一口回絕他。我是怕他一個人夜裏走山路走到懸崖外頭摔下去給摔死,就到崇安寺給他買了個意大利強光頭燈塞到他手裏。我給沈老板講清涼峰時,沈老板講前年就摔死了一個,去年又摔死一個,去不得。
當時連臥鋪票都買好了。我替章二去人民路買的,買到安徽績溪,晚間上車早上到,躺臥鋪睡一覺就到了。可結果倒好,章二突然生病了,去不成了,我送他住醫院,躺病床上躺了兩個禮拜,正好把他的年度休假全用完,晦不晦氣?人倒黴涼水也塞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