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個世界有你的時候時間短(5)(3 / 3)

這是兩室一廳的毛坯房,牆麵也未粉刷,地麵也未鋪砌,沒半點裝修的痕跡。一根舊電線從屋頂垂下來,吊住一隻十五瓦的白熾燈泡。這燈泡蒙了厚厚一層汙灰,看不清裏頭有燈絲。這電線及燈頭及燈泡,都是從大窯路那邊拆過來的。

雖然感覺眼前的這個新房子簡陋陌生,但裏頭的家具每一樣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客廳裏隻擺著一張汙黑油膩的四仙台,和一個繞了不少花布條的老式藤椅。兩個房間都開著門,一間有陽台有窗簾,一間沒陽台沒窗簾。沒陽台的那一間,裏頭隻搭了一張空床,那是你以前睡過的。其床身又短又窄,好幾次從床上滾下來,幸虧都是在夢境中往下跌,不曾跌傷身子,隻是心裏恐懼。有陽台的那一間是母親的臥室,裏頭還是擺那張半人高的五鬥櫥,那五鬥櫥上麵還是擺那個三五牌座鍾;它的時針分針秒針都鏽死了,十年前就停在現在的位置上。床邊有一個正麵掛著銅鎖的樟木箱子,這是母親當年出嫁時帶過來的嫁妝。

本想明天就回北京,可現在看來你得在這裏多住幾天才行。這屋裏的家具,該買的要買,該扔的要扔。最受不了的是那個坐便器,又是汙垢,又是痰跡,還有煙灰,花花綠綠的,惡心到要嘔,怎麼也蹲不下去。屋裏也沒有潔廁粉,也沒有便池刷,隻好下樓去買。折騰了一個多鍾頭,累出一身汗,這才解了手。

然後就是拿掃帚掃煙頭。地上有不說,桌上有不說,連電視機上麵,床上的涼席上麵,鍋子的鍋蓋上麵,都有這種半寸長的海綿頭。大致估算了一下,掃入簸箕裏的不少於二百個。以前他也抽煙,你講煙味嗆人,他就不抽了。後來就喝茶,喜歡喝鐵觀音。擺弄那樣的小茶盅,乳白色的,半透明的,招女孩子來家裏閑聊,偶爾也有個把男孩子來。有時候講講莊子,有時候講講墨子,可有時就講到什麼衣服好看,哪個歌手唱得好,蠻時尚的呢。

楊芳芳突然把簸箕和掃帚扔到地下,煙頭撒了一地。然後換了件碎花連衣裙,趕緊逃出這個屋子。母親還在棋牌室裏打牌,嘴裏叼著香煙,煙灰有寸把長,眼看就要掉下來了。楊芳芳走過去對她講,現在出去找個人,可能在外麵吃晚飯,把門鑰匙遞過去。母親的眼睛隻盯住她的牌,往地下彈了彈煙灰,嘴裏說了句晚上早點回來,手裏打出一個八萬。好險,沒人要這張牌。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蔥!怪緊張的呢。

上了的士,都過了兩個紅綠燈了,楊芳芳才改變目的地,先去大窯路一趟。現在才三點不到,沒準章吉成還在睡覺呢。他是黑白顛倒,白天睡覺夜裏工作,最好五點鍾到他那裏,不影響他白天的休息。章吉成聲稱那個楊氏第二定理是你楊芳芳的新發現,那個古怪算法也是你的成果,在QQ上跟金艾琳這樣講。還說你去了荷蘭在那裏當研究員呢,始終誤以為QQ裏頭的你是金艾琳。

你得盡早去找他,弄清楚這件事,而母親的房子,別說今天一個下午,即便明天花一天時間,也打掃不完。最好現在就給柴寶坤打電話,叫他替你找電工、管道工、泥瓦工來,把母親的房子簡單裝修一下。最好這幾天你住到那邊去,叫母親也住過去。這邊房子裏的東西,一樣不留全扔掉。人家來裝修房子,也不會礙手礙腳,也不必費事打掃。可轉念又想,你發狠要跟他離婚,又把母親帶過去住到他家的別墅房子裏,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別扭?再說母親也不會願意住過去,你也不肯讓他得意,這事就這麼麻煩。

大窯路的老房子都拆了,隻留下幾座明清兩朝的古磚窯孤零零立在運河邊。每座古窯的窯頂上都有一兩株苦楝樹,有知了在樹上拚命地叫。有人講以前的肥皂,是拿苦楝樹的小果實做的,不知是真是假。當年男孩子拿它打彈弓,就有女孩給打瞎了眼睛,不是自己班上的,不知道那個女孩的名字。

窯頂上還有麥叫叫呢,晚春時節才有。小心把它剝開,把裏頭的幾粒籽兒剔掉,再攔腰掐斷,含到嘴裏就能吹出鳥叫聲音。一個麥叫叫一種聲音,一百個便是一百種聲音,男孩女孩一齊吹,彙成好聽的交響曲,一齊歡呼雀躍呢。

還有蚱蜢、蛐蛐可以抓,有時就能抓到一隻方頭蛐蛐兒。其頭部的樣子,就像死人入殮時所用的棺材,怪嚇人的呢。晚上躲貓貓,就躲到廢棄的窯洞裏頭,結果有一次就看到了穿白衣服的白骨精,嚇得再也不敢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