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個世界有你的時候時間短(3)(3 / 3)

有時候挺討厭寅次郎,你要睡覺他把你鬧醒,摸你癢癢,往你臉上滴冷水。你半醒半睡時,給你講一個你聽了一百遍的故事,講到你又打呼睡著了。若沒有寅次郎來鬧你,你又會覺得寂寞,感到孤單,抱怨生活單調,詛咒日子漫長。可惜寅次郎沒休假出不來,沒法陪你來野外走夜路。有個人說說話多好,你說一句,我說一句,說個不停,講個不休,管它路有多長夜有多長呢。

麻煩事很快就來了,這條路竟越走越窄且越發細白,很快就窄到隻一尺寬,很快就窄到隻一寸寬。接著就變成了一條帶韌性的白絲線,慢慢從地麵升起,筆直伸向墨藍的夜空,幽謐的深處。它被繃得很緊,仿佛有人正死命拽著它的另一端。假若我還是一米七五的個子,七十五公斤的體重,我就會輕鬆扯斷這根線。或者不待它升到半米高就跳下來,管它伸到哪裏去!

可事情總有相對合理的變化,路變窄了沒錯,可我的身體也變小了。沒法抱怨的是,路的寬度與我的身高及體重,均為同比例逐漸縮小,並無不公之處。最終還是我占了便宜,因為白絲線還在往細裏去,我卻不再變小。依我原先的眼睛看,我的身體大約隻縮到長腳蜘蛛大小就打住了。若一直同比例縮小下去,就要拿顯微鏡看我才行。

一個長腳蜘蛛從屋梁上往下墜。一盞十五瓦的白熾燈掛在牆洞裏兩邊都照得到。那邊有咳嗽聲音或放屁聲音,這邊就聽得到。我坐在木頭坐板上,早先不知道這兒有這樣的坐板,因為完全意想不到,所以頭一次進來時格外緊張,後來就熟門熟路了,雖然心裏仍十分害怕,但腋窩不滴冷汗了。那時候我眼睛好,很快就看見那個蜘蛛了,也看見那根吊蜘蛛的白蜘蛛絲了。

那個蜘蛛在屋梁上已結了個網,正慢慢往下垂,尋覓另一個便於結網的地方。蜘蛛的生存之道,是用蜘蛛網把一個個莽撞飛來的蒼蠅和蛾子粘住纏緊,肚子餓了就蕩過去將它們細嚼慢咽一番,吃到肚子脹。眼看那個長腳蜘蛛就要落到我臉上了,我閉住眼睛讓它落,因為我的兩隻手在底下忙自己的事,沒工夫伸手拍它。顯然那個蜘蛛不該落在我的臉上結蜘蛛網,就像我不該孤零零地坐在那個地方想那檔子事。

隔了很久很久,我的臉上有感覺了,可落在我臉上的不是那個蜘蛛,而是一記巴掌。給我吃巴掌的那個女人,一麵拎起裙子,一麵罵我小流氓。雖然怕得要死,每次都嚇得心驚膽顫,心慌意亂中把粘乎乎的白東西都弄到那個坐板上了,可腦子裏卻念念不忘,非鋌而走險不可,這才一而再且再而三地溜進來,就像吸毒一樣有癮呢。我知道那麼晚不會有人來這邊,偏偏看蜘蛛的那個晚上,就有人進來了。

那是我認識的一個女人,腿肚子又粗又短,給人家倒馬桶的,早上拉一個帶軸承的平板兒,一路嘰哩咕嚕亂叫,幾十隻紅綠馬桶摞成金字塔,虧她拉得動。起初她以為我是女孩兒呢,以為我坐廁所裏睡著了,撒完尿才走過來,仔細瞧了瞧我的臉,才認出我是章裁縫家的章老二,當即揚手給了我一個大嘴巴,打得我頭昏眼花,身子歪到牆上,差點跌到茅坑裏。後來我老遠看到她就繞道走,怕跟她打照麵,怕她當著女孩子的麵講我上女廁所耍流氓。那次除了她那張胖乎乎的臉,我啥也沒看到,沒流氓到她的啥。那年我十三歲,剛喜歡看女人。也是年紀小不懂事,人家是坐在那裏,也凹在裏麵,你怎麼看?

記不清是隔了三年還是五年,我父親的裁縫生意不好了,沒人央他去家裏做衣裳了。他做老式的春秋衫中山服碎花棉襖以及單旗袍棉旗袍都做得好,其針腳細密而勻整,不管你的身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做得極合身,又穿了舒服,又有線條感,南門頭誰都認識他,叫他裁縫章。後來人家請他做西服他也會做,也做得出來,但心裏不高興,有抵觸情緒,做工明顯馬虎,敬業精神差了。而且開始咳嗽,講他有肺結核的人怕跟他說話,生意就清淡了,常常一天沒一個顧客進來,門庭冷落,門可羅雀。

那天那個胖女人來我們家,我以為她是不怕得肺結核,仍要我父親給她做衣裳,哪裏想得到她是請我去她家,給她女兒講數學題。後來她女兒考入南京大學數學係,又非請我去她家吃飯不可。那女孩比我小一歲,屬狗的,長得可水靈,可討人喜歡。一次她母親跟我講,要不是一個雞一個狗,將來雞犬不寧,我家芳兒給你做老婆倒蠻合適,臊得她女兒和我一齊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