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局長和地區紀委王書記、經委杜主任、白主任,分乘三輛小轎車,八點多鍾就到礦裏了。周承恩見到很少進明月峽來的地區紀委王書記,心起疑竇,在引導領導們進辦公樓時,悄悄問吳局長有什麼事。吳局長看了一眼身旁的王書記沒吱聲。
走進二樓會議室,王書記麵色凝重,語氣沉重:“周書記,淩雲、楊建業被省上隔離審查了,還有你們的財務科長和銷售科長……”
周承恩大驚失色:“為什麼事情?!”
王書記說:“什麼事情,我不清楚,據說是中央督辦的案子。昨晚上,地委專門開了一個緊急會議……”
周承恩木然,喃喃自語﹕“他能有什麼事情……”
王書記說:“沒有事情就好。地委研究,由你臨時主持企業行政工作。張書記和汪專員特別交待,要做好企業安定團結……”
周承恩腦海裏一片空白,對王書記的話毫無反應。
王書記在會上通報的情況,震驚得參會人員目瞪口呆,隻有黨委副書記李天華對身旁的王大江悄聲說了一句:早遲的事!
秦和平第一反應就是銷售上出事了!他的心情頓然緊張起來,各種可能在腦海裏撲騰。淩雲暗中查過楊建業和徐峰,難道是他們對淩雲下了毒手?他又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淩雲要有事,這兩人必然有事,楊建業膽子再大,徐峰的鬼點子再多,也不敢玩火。他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裏。
王書記說:“……希望同誌們正確對待這件事,相信組織,相信黨的實事求是政策。搞好企業的安全生產,搞好企業的安定團結……”
秦和平說:“我們相信組織,組織相信我們嗎?企業發生這樣大的事情——礦長、副礦長被抓了,事先不便告知我們,現在人都抓了,總該告訴我們為什麼吧?我們怎樣向職工解釋?怎樣作好企業的安定團結?”
王書記說:“小秦同誌,我糾正一下你的說法,淩雲和楊建業不是被抓了,專案組向我們講的是去協助組織調查。什麼案子,專案組對我們保密,我能告訴你們什麼?”
周承恩這才從驚愕、慌亂、茫然中清醒過來:“王書記,我和淩雲的關係,地委、行署領導都清楚,我負責黨政工作不合適,職工鬧出什麼事來,我不好解釋。”
王書記說:“周書記,這是地委昨晚上研究決定的。你是老同誌,組織相信你。地委也考慮到你們的難處,指派吳局長和經委白副主任駐礦協助你們工作……”
當天下午,從雲山火車站和萬山火車站相繼傳回消息:兩個火站的站長、副站長被一窩端掉,還有幾個實權人員也突然失蹤,是何原因,無人知曉。但是,周承恩從中看出了事情的端倪。
晚上,周承恩在家吃了幾口飯就出門。鄧良菊和周潔明都從萬山城趕了回來,纏著他問個不休。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搞得暈頭轉向,對情況一無所知,心中十分煩亂,不想在家裏和女人婆婆媽媽沒完沒了。淩雲走到今天這一步,早在他的預料之中,隻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凶猛。整整一天,他心急如焚,又無計可施。中午,他先後給地委書記張文化、行署專員汪江北打電話詢問情況,一個叫他相信組織,一個叫他相信實事求是。他悲憤難鳴,若不是這些進退自如的領導,有聲有色地講些含糊其辭的“新思維”、“新觀念”, 淩雲也不會落到今天。官大自奸,水大自淹,大風過崗,惟伏草猶存。他看透了官場中人貪功諉過的本性,不關乎自身利益,誰願意趟這淌渾水?他根本不相信張文化、汪江北不知道案情,更不相信他們幫不了淩雲,隻是他們怕危及自身安全而已。他本來想給在北京淩誌家養病的淩振山打電話,他任地區領導多年,在省上和北京有人際關係,能幫兒子渡過難關,但他思來想去忍住了。淩振山身體多傷多病,他擔心老領導、老親家承受不住打擊;他堅信淩雲個人沒有經濟問題,想再看看事態的發展再作打算……
周承恩走到辦公樓下,本想去礦招待所和吳局長聊聊,掏掏他的話,抬頭看見秦和平的辦公室燈光亮著,就轉身進了辦公樓。
這一天,秦和平失魂落魄,六神無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也記不清楚打了多少個電話,凡是能找的人他都打電話找了,可是,事情仍在原地踏步,淩雲去向不明,連案件究竟是哪一級辦的都無人能說清。幸喜淩雲帶他去省城認識了省委辦公廳一個處長,處長告訴他的情況,更令他膽顫心驚:淩雲在省直機關的幾個朋友今天也被收審了!處長還告訴他,這件事一般的人幫不上忙,得趕快去找李昊天,他雖然是外省的副省長,但他有渠道在北京找人,他一直關心著淩雲。處長把李昊天秘書家的電話告訴了他。
李昊天的秘書是從萬山帶去的,秦和平認識。打通秘書家的電話,接電話的人卻說秘書陪李省長去縣上了。秦和平正盯著辦公桌上的電話發呆,周承恩駝著背,一聲不響地走了進來。
秦和平機械地點了一下頭,周承恩默然走到秦和平對麵坐下。兩人相顧良久無言。秦和平把頭勾了下去。
此刻,秦和平不知道向長輩說什麼。什麼話能撫慰長輩老牛舐犢十指連心的感情?什麼話能表達自己噬臍何及悔恨交加的心情?幾年來,長輩何時何事不是安不忘危,明見萬裏?哪一次不是自己自作聰明自以為是,讓淩雲天台路迷,進退維穀?他心情一片混亂,找不到合適的話開口。
此時,周承恩也無話可說。說什麼呢?年輕人一腔青春熱血,滿懷報國之誌,都放棄了歌舞升平的大城市生活,來到這高山林立的遠山僻壤圓青春之夢。幾年來,他們為企業、為職工上刀山下火海,身先士卒,義無反顧,叫過一聲苦,說過一聲難嗎?他們為了什麼?他們得到了什麼?在這唯利是圖,人欲橫流的社會裏,他們想幹點有良心的事,卻比上天入地還艱難;企業走投無路,他們低三下四求人,投其所好送禮,他們錯了嗎?錯在哪裏?他耳邊常常回旋起淩雲在他病床前的哭聲:伯伯,礦工真的可憐哪! 趙全高的妻子病了,家裏困難,女兒才十四歲就出去打工…… 眼前常常浮現出淩雲吃著吃著飯,就突然倒在飯桌上呼呼而睡的場景。短短幾年,明月峽一天一個樣,產值、銷售收入和利稅都是呈幾何數增長,孩子們錯在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