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收回目光看向他,司徒鏡也看著她,接著道:“不過你收服了香蠱,你可以不用怕了,你收服了香蠱,香蠱會讓你越來越強,強到不用怕任何人,不用怕任何算計,你收服了香蠱,你居然收服了香蠱……”
此時司徒鏡麵上還掛著她的臉,看著那熟悉的容貌做出令她覺得陌生的表情,安嵐微微蹙眉,便收回紙卷,提筆道:“你從不敢以真麵目示人,這場戲落幕之前,我送你一個字。”
司徒鏡一下子被定住,隨後他似猜到安嵐要寫什麼,眼裏露出驚恐,身體慌忙往後退:“不,不不不——”
安嵐落筆,在白紙上寫了一個“真”。
最後一點落下時,司徒鏡臉上安嵐的五官退去,他慌忙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背過身,身體蜷縮,將自己整張臉埋了起來。
然而,這裏依舊是安嵐的香境,“真”字已經寫下,即便司徒鏡再怎麼遮掩,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也正是因為看得清楚,所以看到司徒鏡此番過於激烈的反應,她不由有些愣住。
司徒鏡縮在地上,好似想要將自己整個埋起來:“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安嵐微怔,不明白司徒鏡在害怕什麼,就連剛剛他知道自己功虧一簣後,也不見像此時這般,驚恐到絕望,像是完全換了個人。
那隻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甚至稱不上不難看,為什麼……無法接受?甚至如此恐懼?
麵具戴得久了,已經無法摘下來了?
還是習慣了當別人的影子,所以再無法再麵對陽光?
司徒鏡還在嗚咽:“殺了我……”
……
安嵐放下手中的筆,眼前的桌椅紙卷也跟著消失,雪還在下,香殿依舊。
司徒鏡如在香境時一般,跪所在地上,一動不動。
藍靛那邊正安排各處的院侍往香殿各處去善後,同時將李道長等人全部控製,此時除了安嵐,沒有人知道司徒鏡究竟是死是活。
安嵐走到司徒鏡身邊,蹲下,將他握在手中的玉盒拿了過來,然後才又看了司徒鏡一眼,離開香境後,他臉上掛著的還是川連的容貌。
藍靛走過來,蹲下身,伸手在司徒鏡鼻息上探了探,再按一下他的脈搏,然後就收回手。
司徒鏡,死了。
藍靛往後打了個手勢,遂有人過來收拾。
安嵐站起身,微微抬起臉,看著漫天飄雪,然後將目光投向白焰。
他曾是舉世無雙的翩翩貴公子,亦曾是孤高清寒的白廣寒大香師。
但如今,他隻是白焰。
她的目光透過白焰,露出些許回憶和留戀。
先生,如果我曾有欠過你,現在我亦已全部還清。
安嵐微微閉上眼,冰冷的雪花落到臉上,片刻後,她睜開眼,道了一句:“帶我去見鹿源。”
“是。”藍靛即應聲,然後在前麵帶路。
從白焰身邊走過時,安嵐什麼也沒說,白焰便無聲的跟上。
……
鹿源屋裏有一名大夫一直守在床前,外屋有兩名侍從隨時候著,屋外還有八名院侍守著。
雖說她心裏明白鹿源能撐到這個時候,看起來肯定不會太好,但當她真正看到鹿源後,還是不禁默了默。
那副樣子,實在不是不太好能形容的。
這真的出氣多進氣少,安嵐甚至覺得,如果她再晚來一步,可能看到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大夫默默退到一邊,和藍靛等人候在一旁。
安嵐在他床前坐下,伸手在他脖頸脈搏上探了探,許是被她冰冷的手指刺激到,也許是已到回光返照這一步,鹿源竟慢慢睜開眼,待看清眼前的人是安嵐後,他似怔了一下,隨後唇角微動,笑了。
先生,回來了!
“都堅持到了這一步,就別前功盡棄了。”安嵐看了他一眼,然後打開玉盒,將裏麵那隻被養得白白胖胖的香蠱拿出來,“接下來不怎麼好受,不過再怎麼不好受,你都得忍著。”
鹿源艱難的張口,好一會,終於道出:“……是。”
安嵐點頭:“我會讓香蠱將你體內的命蠱吸出,這個過程,你渾身的經脈都會劇痛,你不用抗拒,疼得受不了就叫出來,這是刮骨療毒,痛苦是肯定的,事後……”
鹿源卻忽然打斷他的話“先生。”
安嵐停下,詢問地看著他。
鹿源看著她道:“一會,屬下想請先生,出去,別看……這一幕。”
他在她麵前,一直都是舉止有禮,進退有度,實在不願她再看到他強忍痛苦時不堪的模樣。
安嵐沉默了片刻,道:“好。”
“多謝……先生。”鹿源再看她一眼,然後才輕輕閉上。
安嵐將香蠱放在他脖頸處,不消多會,香蠱好似醒了過來,身體微微顫抖,鹿源也跟著緊皺眉頭,牙齒咬緊,身體亦隨之顫抖。
安嵐站起身,往旁交代一句看好他,然後就出去了。
她徑直走出院子,走上旁邊偏殿的高台,靠著欄杆,看著外麵的雪景。
白焰一直跟在她身後,陪著她看這一場不知要下到何時的冬雪,陪她等著鹿源解蠱醒來。
許久之後,白焰才開口:“你不想說點什麼嗎?”
安嵐這才從那雪景中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鎮香令我要收回了,雲隱樓會給你留著,以後進香殿,需提前報備”
白焰不由苦笑:“來找你,來看看我們的孩子,我也要先報備?”
安嵐沒理他這句話,一會後,又問:“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白焰歎了一聲,然後轉身,與她並肩而立:“鴿子樓的事情不少,先顧著那邊吧,咱們的孩子以後如果當不了大香師,還有鴿子樓。”
三句不離孩子,安嵐瞥了他一眼,還是不接他這話。
兩人又陷入沉默,過了一會,白焰問:“真要趕我走?”
安嵐道:“香殿不會再用鎮香使。”
白焰道:“我指的不是這個,你都懷了我的孩子了,無論如何,也得給我……給孩子一個名分。”
安嵐道:“之前因為不想多添麻煩,香殿一直壓著,不讓此事擴大。所以南疆和道門,清河,還有鎮南王府這一係列的事,都沒有真正捅到官府那邊。但這等事瞞不了多久,如今也沒必要捂著了,興許過兩天官府就會派人來,可能宮裏也會來人。除此外,香殿上上下下都要重新清理,接下來我的事情很多。”
白焰道:“正好我能幫你處理這些事。”
安嵐瞥了他一眼:“鹿源快醒了,他不比你差。”
白焰:“……”
而安嵐剛道出那句話,就感覺到香蠱已經把命蠱吸出來了,她麵上神色一鬆,就要下樓去。隻是剛一轉身,她猛地就收住腳步,目中泛出驚訝。
風雪飄過,鹿源的身影忽然就出現在她麵前,身如修竹,眉眼如畫。
“先生。”鹿源似乎還處於茫然中,並不知自己怎麼會出現在此處,隻是他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便將手中的香蠱托起,對安嵐道,“此物,決不可留,它——”
然而不等他將話說完,他的身影就消散了,隻餘幾片雪花。
安嵐麵上還帶著驚詫。
白焰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問了一句:“香境,是你起的,還是他?”
安嵐道:“是他。”
鹿源,竟然邁過了那道門檻!
長香殿,將要迎來新的大香師。
回到鹿源這邊時,果然他體內的命蠱已被拔除,鹿源強忍著沒有暈過去,看到安嵐進來後,有些急切地道:“先生,這……”
“我知道。”安嵐接過香蠱,仔細看了一會,才淡淡道,“這東西能給我更強大的能力,但也能再次將我吞噬,司徒鏡最後一直讓我留下香蠱,就是抱著這個目的。”
原來先生一直都知道,鹿源一下子鬆了口氣。
隻是安嵐卻一直托著那隻香蠱,似在猶豫,司徒鏡說的也沒錯,有了香蠱加持的力量,她確實不用再懼任何人,她就是想要七殿歸一,也不是不可能。
權力,折射出的是欲望的無底洞,可以將人捧上巔峰,也可以將人吞噬。
鹿源目中露出著急,白焰卻隻是在一旁沉默地看著。
片刻後,安嵐才看向鹿源:“你知道你剛剛做了什麼嗎?”
“我……”鹿源先是茫然,隻是略一回想,隨即意識到了安嵐指的什麼,他震驚的睜大眼睛,因激動,因不敢相信,亦因身上疼痛過重,於是說不出話來。
安嵐道:“養好身體,來日方長。”
她說完,就轉身,將香蠱扔進炭盆裏,麵無表情地看著它被燒成灰燼。
……
兩日後,白焰來找淨塵。
淨塵已知道他的鎮香令被收回去了,同情地給他倒了一杯茶:“此事公子確實是做得過分了些,安先生怎麼可能不會惱,如今隻是收回公子的鎮香令,安先生這已算是網開一麵了。”
白焰拿起茶盞,慢悠悠地道了一句:“她肚子裏可揣著我的孩子。”
淨塵差點將剛喝進嘴裏茶給噴出來,咳了兩聲後,瞪大眼睛看了白焰好一會,然後表情慢慢恢複自然,接著像是想明白了什麼點點頭:“難怪,難怪安先生不要你了。”
白焰抬起眼看他,眼神涼涼的。
淨塵回過神,忙補充道:“不是,小僧的意思是,安先生是個強悍的女人,公子你看啊,被種了香蠱這麼大個事,安先生都能處理好;也給鹿源保住了性命,而且看著用不了幾年,她還能把鹿源培養成新的大香師,到時無論是天璣殿還是搖光殿,都任鹿源選,他又是安先生最大的親信,真是越來越不得了;如今安先生連孩子都懷上了,自個有了後,所以公子你……”
真沒什麼用了!
淨塵肚子裏翻滾著這句話,歡快地想要頂開他的喉嚨蹦跳出來,可是看著白焰那臉色,他勉強咽了咽口水,不甘不願地壓下那句話,露出一個貌似安慰的笑容:“所以安先生就讓你暫時搬出去,冷靜冷靜,以後肯定還是會讓公子回來的。”
白焰看著淨塵那雙看似無害的眼睛裏,此刻正寫著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幸災樂禍!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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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香殿的故事並未結束,隻是《鎮香令》這個故事完結了^^
後麵可能還會有幾篇甜甜的番外篇,但番外都會放在實體書裏,關於實體書的具體消息,到時我會在我的新//浪//微//博裏放出公告的,請大家多留意,謝謝。
最後,新書下個月會放出來,新書也希望大家能繼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