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李秀儒所說,行裏十個有九個看假,看來最多就值十萬了。杜銘川搖頭道:我剛淘到手,還沒想著往外出呢。不過說起來張叔,我上回在早市碰到個怪人,地上擺著三件東西明明比我的鏡子值錢,卻非要和我換。我有意買他的東西……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有財打斷:他隻換不賣是不是?
張叔您認識他?杜銘川問。
豈止我認識,你問問行裏人,要是不認識他,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玩古董的。張有財笑著說。
杜銘川奇道:咦,那就怪了。他也說行裏人都認識他,還說他叫李秀儒,讓我什麼時候想換了就去找他,可我打問來打問去,也沒人知道有他這號人物啊。
你這是打著李逵的旗號找李鬼,哪裏問得到?張有財哈哈大笑,行裏普通人哪知道李秀儒?但要說起他的外號‘秀才’那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李秀儒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逍遙,當年在燕都琉璃廠叱吒風雲,算得上國內古玩圈子裏宗師級的人物。隻是這人脾氣古怪,性格執拗,解放前蔣介石親自下令讓傅作義請他南下,他楞是不肯,說生不為帝王走馬,死不為王侯執鞭。解放後將平生所藏大部分捐給了國家。文革的時候,為了保護文物,與紅衛兵據理力爭,結果被打成反革命活活鬥死了。李逍遙晚年得子,就是這個李秀儒。此人家學淵源,博廣精微,除了古玩之外,於琴棋書畫也頗有造詣,尤其是繪得一手好丹青,所以就得了個秀才之名。
原來如此。張叔您和他熟悉嗎?杜銘川問道。
張有財道:談不上熟悉,見過幾麵而已。你可知他為何有隻換不賣的規矩?
杜銘川搖頭表示不知,便聽張有財說道:
以他的眼力,這幾十年不知搜羅了多少寶貝,所以根本不缺錢,但他缺東西。聽說李逍遙生前除了捐給國家的東西外,家裏還留了一部分精品,死後盡數被人劫去,流落各處。秀才一直在想辦法把這批東西收回來,收集亡父遺物嘛,可以理解。前年蘇富比在倫敦的拍賣會上有八大山人的冊頁出售,末有李逍遙的題識印簽,是其藏品無誤。秀才聞訊趕去時,已為香港一富商高價拍走,他便輾轉香港,最後以兩件紅山玉器和一件精品唐代鎏金佛像為代價換了回來。
張有財說得有點口渴,呷了一口茶,繼續說:他能看上你的鏡子,多半有可能是他家的東西。以這漆麵來說,此鏡乃久埋地下之物,但你看這包漿又像傳世品,如果真是李逍遙生前收藏過的,這鏡子的價值就不是十萬了。張有財說著伸出兩隻手指,黑漆背唐鏡,品相上佳,加上李逍遙的名號,至少值兩百萬。他知道你賣不出高價,所以才會把名號告訴你,等著你去換。
李秀儒費盡心思就為了收回李逍遙生前的藏品,以寄托思父之情,而杜銘川自己一頭紮進古玩行,不也是為了收集父親當年所做的那批青瓷甕嗎?聽完這些,他心中頗為感慨,忽然有種同病相憐之感,便問:這位李秀才住在哪裏?我想去見見他。
張有財把剛放到桌上的銅鏡又拿起來看了看,遞還給杜銘川,說:本來你不是行裏人,咱們也不熟,這些事不該跟你說,但你我有過那麼一段緣分,我雖是受人所托辦事,也欣喜你當年小小年紀就能從龍窯裏燒出東西。要不然,我就出個二十萬從你手上把鏡子買了,再去找秀才,未必不能換到好東西。以後你在行裏混,千萬莫要太實誠。秀才居無定所,不過他在和平飯店包了個房間,你可以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我提醒你一句,假若此鏡真是他父親的藏品,他必會不惜代價,但你也不可獅子大開口,免得在行裏落個壞名聲。秀才手下有個叫阿六的,外號鬼手,是個厲害角色,你要當心點。
杜銘川何曾想過要獅子大開口,心知就算能換得李秀儒地攤上那三件東西其中一件也值了,但張有財好心提醒,他當然要表示感謝。倆人又聊了一會兒,張有財留杜銘川吃飯,杜銘川婉拒了,互相留了姓名電話地址,他就告辭離開了恒遠齋,直奔和平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