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暮容天行日盼夜盼著心上人回宮之時,楚飛卿的隊伍在離京城隻有五百裏的一處別宮,駐紮下來。
雖沒有說明緣由,楚左相卻寫來了書信,望皇上能前往一敘。
暮容天行的心中既有不安,亦有疑惑,卻毫不遲疑地率諸臣日夜兼程,趕往別宮。
左相雖已控製了病情,卻在與病者接觸中染上瘟疫,直到回宮途中才發覺,已無法醫治。
暮容天行是在途中得知這則消息的。他隻覺得腦子裏嗡嗡地一團亂麻,什麼也想不起來,隻有那幾個字在腦中反複回蕩:已、無法、醫、治。
在跑死了四匹馬,終於趕到那裏的時候,天上炙灼的金黃色,已變成了幽幽的銀光。
他雙目呆滯,大腦一片空白,隻怔怔地跟著侍從往一處別苑走去。
一路上,他偶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那些都是他倚重的臣子們。他們紛紛向他恭敬行禮,他亦惘若置聞,徑直走過去。
這是一個玩笑麼?誰這麼大膽,敢說出這種彌天大謊!?
可在還未進屋便聞到的濃濃藥味與一批批神色忡忡來去不定的禦醫的神思中,他知道:這不是玩笑。他的飛卿,真的不行了。
他像丟了魂一樣,飄進了那彌漫著陣陣苦澀藥味的房中,透過重重紗縵,一眼便看見了,在床上隱隱約約的身影。
走近過去,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這個麵容枯槁,身體瘦削得隻剩皮包骨的人,真的是那個美得如滴仙的人嗎?可那熟悉的輪廓,和優美柔和的五官,分明就是他的飛卿啊……
“飛卿……”他癡癡地望著她,輕輕喚了一聲,似乎怕她會突然從眼前消失一般。
她從他進屋時,便一直睜著眼望著他,聽他喚自己名字,也輕輕應了一聲,“天行”。
他臉色一變,突然衝上前,似乎想抱住她。她卻叫道:“不行!我身上還有瘟疫,萬一傳染給你……”
“閉嘴!”他厲聲打斷了她,她怔怔地望著他痛苦絕望的神情,一時間竟忘了反駁。
緊貼著自己的身體一直都在顫抖,埋在自己發間的臉也不肯抬起。她靜靜地任由他抱著,抬手吃力地撫了撫他的發梢,蒼白的唇角露出一抹溫柔的淡笑,“天行,你先聽我說……你一定要聽我說。”
他不答話,隻是微微抬起了臉。
“天行,我已經不行了。”她的目光始終溫柔,並且平靜,“我還是小看了那場瘟疫,當我發覺時,已經晚了……”她微笑著道,“你還記得那些白芍吧,我其實……很喜歡的……隻是拉不下臉……”她說起話來也很吃力,說一會兒,便喘一會兒。
“你當初是不是覺得我很狠心?為你選後,離開你的時候……那時,我的心很痛的……”她定定地望著他,“一直,很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的聲音裏帶上了哽咽。
“你知道嗎,其實……”她喃喃地道,仿佛想起了什麼,目光突然炯亮起來,“其實,那一次,你對我說喜歡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很快……真的……”
她說著,臉上竟露出一抹可以稱得上是靦腆的笑容。
她的目光透過了他,看向他的身後,仿佛真的看到了那美好的過去在回放。眼底已是彌留之際的光芒,如燭燈般漸漸熄滅,隻留下一片空洞,與唇角那抹定格的甜蜜笑意。
“那一次”?他嘴裏喃喃地重複,“對是在你大婚的那一日……”他突然瘋了一樣搖晃著她逐漸冰冷的身體,雙目赤紅如血,“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起來,快回答我!說啊!……”
空曠的房內,隻回蕩著他絕望的吼聲……
大慶朝曆六年,左相楚飛卿舍身犯險,救下無數災民百姓,終身染重疾,歿。限年三十一歲,瑞帝念其功績,追諡為“端睿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