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

青春寫真

作者:刀疤三

我是劉詩,今年28歲,她們叫我貓,說我貓一樣慵懶敏感,貓一樣細瘦嫵媚,我喜歡這個名字。

2013年情人節,我一如既往的單身。即使是享受寂寞的人,也不願一個人過這樣的節日。

此刻我站在天橋下仰視,路燈將整個天空照成了橘色,偶爾會有煙花在橘色的天空綻放,開得極為璀璨,最後在天空留下一抹白煙。天橋上那個抽著煙俯視我的男子,是我今晚約會的對象。不是相親,不是戀愛,他隻是我的朋友。他今晚穿著小款的翡翠綠羽絨服,拉鏈敞著露出灰黑色羊毛衫。他伏在白色的天橋欄杆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夾著煙,他抽一口噴出來,煙迅速吞沒了他的臉又將他吐出來,此時他正眯著眼睛看我。我穿黑色夾棉機車服,煙灰色小腳褲,石青色及踝牛皮靴,褲腳拉鏈鬆開了些,褲腳就一層層堆在靴口,我動一動,拉鏈就晃呀晃。

今年的情人節很暖和。因為還未出破五,天橋周圍隻有幾個零星賣小吃的,攤位上亮著充電燈,正好照亮攤主的胸口,臉反而模糊了。還有兩個學生模樣賣花的人,我看看他又指指賣花的,他在欄杆上熄了煙,笑一笑走下來。我仔細看向那些花,並不是鮮花,是包好的七仔、阿狸、熊之類的毛絨,我挑了一支小熊,對他說“是個意思”。然後我倆挎著胳膊走了。今天是情人節,寂寞的人也可以扮做情侶的。

他叫杜文,我們是朋友,但不是好朋友,我們很少說話,互不欣賞,甚至我沒仔細看過他的臉。你是否仔細看過你身邊人的臉?我想他大概與我一樣,沒仔細看過我的臉。

很多商店還沒開始營業,商店門口貼著春聯,上著橫鎖,我倆一路信步走著,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去哪?”他終於停下來看著我,眼睛似笑非笑。我才看清他——單眼皮,皮膚較白,鼻子有些大,嘴巴很小,嘴唇紅紅的,一說話能看到牙齒的光澤。“吃飯吧,我餓了。我帶你去個地方,菜做得可以。”我一邊說一邊開始往前走。或許多年的單身,已經讓我失去了依附的能力,習慣了獨斷專行。

餐廳不大,多是兩人四人餐桌,椅子是高背的長條沙發,正好隔成一個個私人空間。整個餐廳都貼著暗紅的壁紙,掛著印象派的裝飾油畫,有種說不出的俗膩曖昧。

他在我對麵坐下,服務員走來點餐,我問他吃點什麼,他頭也沒抬,“隨便。”“板栗雞煲,杭茄豆角,香菇菜心,紅燒肉。”他話音剛落,我就點了自己愛吃的菜。對不起,既然他說隨便,我就隻好點自己愛吃的了,我就是這麼個隻愛自己的人,並且也實在不喜歡他大剌剌假裝滿不在乎的樣子。“這個約會不是個好開頭。”我在心裏咕噥。

菜似乎很合他的胃口,我倆埋頭吃飯,四個菜幾乎都被幹掉。這是我第二次跟他一起吃飯,第一次是朋友聚會,已經記不得當時他的樣子了。他吃飯很快,也很認真,不說話,不幫我夾菜,也不問我喝什麼,但是胃口極好。我是對食物缺乏欲望的人,吃飯急需帶動,據說胃口不好的女人不招人愛,好吧,這是我單身的一個理由。

餐廳裏放著鋼琴曲:《菊次郎的夏天》的插曲《rain》,幹淨,純潔,像是穿著棉布長裙的女子在起舞,空氣潮濕陽光卻美好,陽光照在樹葉的水珠子上,折射出五彩的夢。

我抽了口煙緩緩噴出,煙跑進我的眼睛裏,我眯起眼睛,杜文從煙裏鑽出來。“現在去哪?”杜文拿起紙巾擦嘴,白色的紙巾沾上一塊暗黃色的油汙,他把紙巾折起來,身子懶懶地靠在沙發上。我注意到他胖了不少,看著肉肉的。“聽你的。”我也靠在沙發背上,左手抓起頭發習慣性聞了一下,其實是掩飾自己不自在的情緒。誰叫我比他年齡大,我可不願意在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人麵前露怯。“酒店?!”他看著我,眼睛裏滿是戲謔,我笑一下,眼睛習慣性眯起來,“好,我也累了,可以陪你……看會兒電視。”他在我對麵笑得很鬼。不過,我確信他不敢放肆,人性的懦弱,沒有人會去挑釁不了解的人。何況我也不至於美到讓人難以自控,他不會跟我撕破臉的,這點自信不是裝的。

我們去了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酒店外牆是我討厭的黃色塗料,幹巴巴的塗料看起來絲毫沒有質感,像是十幾年前單位蓋的福利房。我說:“你去開房。”我不喜歡登記自己的身份證號,讓人很不快的環節,仿佛隨時要為出事做準備似的。

房開好後,杜文打電話給我“2665”。沒等我接話他就掛斷了。房間有點小,不過用具很新,至少被罩枕套看著很白。我看一眼床——大床房。“杜文你成心的吧?”我心想,迅速脫掉棉衣先鑽進被窩。“這床我占了,你自己想辦法。”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著這麼個小孩子說這麼可笑幼稚的話,人總是會這麼沒道理幾次。他不理我,自己拿遙控器開電視。“電視我占了,你閉上眼別看。”他坐的位置正好擋著電視。

忘了介紹杜文,我們叫他“浪子”,是個對一切都不屑一顧的人。我不了解他,但是總能聽到他的故事,多半是桃色新聞。他們講起來總是調笑玩味的,並且充滿不屑和羨慕,“他們”也多是男人,聽眾裏免不了會有幾個女人,要麼跟我一樣假裝沒聽到,要麼故作清高。總之,他們讓我離他遠點,我就離他很遠,不是因為他的桃色新聞,隻是覺得不是一路人而已。我對他人的私生活不感興趣,他未婚她未嫁,兩個自由人的事嚼個什麼勁。偶爾在qq上見麵打個招呼,他也總是挖苦我。蠻不錯的,說明外人眼裏我仍是恭順謹慎的好孩子,或許他嫉恨像我這樣能活得認真謹慎的人。有時無聊也會跟他確認一下傳聞,他也並不否認,此外,我總能覺察出他跟我身邊的女子也多半黏黏唧唧的。女人這東西就是這般奇怪,講男人的壞話,卻總是迷戀壞男人,然後跟壞男人一起做壞事。總之這個人我不喜歡。

此時這個我不喜歡的人就擋著我的電視。我扔過去一個枕頭,正好砸在他後腦勺上,他接住枕頭,拿著枕頭在我身邊坐下。“電視分你一半,床也分我一半。”其實也算公道。我沒說話,往邊上挪挪,他穿著毛衣鑽進來,暖氣開得很足一點也不冷。他把枕頭靠在床頭,自己靠上去,伸出右胳膊,我沒動,他扭頭看我一眼,我笑笑靠上去,他才露出滿意的神色。他頭上有洗發水的味道,脖子裏是體溫的味道摻著煙味。我脖子枕著他的胳膊,順勢靠在他脖子上,他撥弄一下我的頭發,估計是頭發弄到他臉上了。

電視機裏播著電影《寒戰》,裏麵有我喜歡的梁家輝,小小的眼睛,輪廓柔和的五官,高大的身材,成熟的性格,睿智的頭腦。據說童年父母爭吵或者單親家庭的孩子長大後找的對象都會偏於戀父,是對童年安全感缺失的一種補償。不得不承認,這條對我很準,三十五到四十歲的高大穩重男子對我殺傷力無限。